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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书架旁边，一推，书架便往前活动，露出藏在背后的一座小巧的木梯。我走到梯子前，道：“这房子藏了一些机关，都是很早以前留下来的。”

檀谊沉看了看，道：“上面有些什么吗？”

我道：“一个小阁楼。”就爬上了梯子，伸手往天花板一推，上头马上露出开口。我转头向站在底下的檀谊沉笑道：“上来吧。”

我便回头，率先爬了进去。里头还算宽敞，屋顶有点低，有一个小巧的窗台，透出些微的光亮，靠墙壁堆了一些木箱，有一张小沙发，小的木头桌子。这里的空气也并不算闷，木头的气味。地板也没什么灰尘。

檀谊沉也进来了。他往旁看看，我对他道：“这地方不算秘密，我小时候还是我爸我妈带我上来的，后来我自己也常常跑上来。珊妮丝会定期上来打扫。二妈倒不会上来，对她来说，这太危险了。”

檀谊沉点点头。我走到窗台前，把窗户开了。外头的风里有一丝丝的潮湿的味道，天色变得更阴沉了，远远的那头闪过一道银线。我站着不动，一时就有些出神。

檀谊沉走到我的背后，听见他道：“下雨了。”

我仔细一看，果真下起雨了。大滴的水点子凭空不断地往下掉，越掉越多，急辣辣的风卷过去，哗撒撒的，彷如瓢泼的水，一阵紧似一阵，打乱了满园子的树木花草。雨水降下来了，天空的云仍旧厚而重的，那黑的颜色逼近，越看，越有种焦灼。

雨点飞溅了进来，我两手扶在窗台上，可是两只腿好像不愿走开，一动也不动。我顿了一顿，开口：“下了这么大的雨。”

檀谊沉站到我的旁边来，他面朝外看着，道：“看起来短时间里不会停。”

我道：“唔。”

檀谊沉又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闪电，也许等一下会打雷。”

我听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非常快。嘴里道：“也许吧。”

一时就沉默了下来，谁也不说话，光听着雨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只觉得心神不宁，这滴滴答答的声音听着十分讨厌，引发回想起所有关于下雨天的一切印象，心里就觉得黏糊糊，闷得难受，可怕……可怕？为什么想到这个？我有些恍惚，也许正好因为这样大的雨，这浓郁的潮湿的味道，不得不回想了更多，更深的旧事。

突然耳边听见檀谊沉说了一句话，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有些缥渺。我定了定神，朝他看去。他又说了一遍。他问我是不是怕打雷？我记起在起居室外头的走廊上，听见他和二妈说话，二妈告诉他的，她说我怕打雷。

我自己觉得不怕。她又那么说？我道：“哦，你是听见我二妈说的吧，不知道她怎么会那样想。”

檀谊沉不作声，只看着我。我便又道：“我进去前，刚好听见她对你说起来。”

檀谊沉口气平静：“那你真的怕吗？”

我马上就要反驳，可是，与他的目光对上，一时答不出来。他倒转开眼，却道：“打雷是一种自然现象，它是闪电造成的，雷云里具有电流，在上半部是正电荷，下半部则是负电荷，云层放电是一瞬间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闪电在云层和地面来回快速穿梭，负电极由上往下到地面上，先是负电，产生了正电流由下往上回到云层里，就出现了雷声。”

我呆呆地点头。

檀谊沉再往我看来，道：“这没什么可怕的。”

我一时也无法形容心里的滋味，可是，望着外面那么大的雨，渐渐竟觉得了平静。我道：“其实我并不太讨厌下雨。”停了一停，说了下去：“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只要下雨，就要跑出去淋雨，我觉得那样很凉快，被发现了，也就是被说一顿，有一次感冒了，很严重，躺在床上哪里也不能去，我以后就不跑出去了。”

我看着檀谊沉，轻吸了口气，道：“刚刚我才想起一件事。”

真是以为忘记了，原来还记得很清楚──以前卡登说过，小时候我爸我妈带我到她们家里玩，在她们家门口走丢了。她相信当时我一定是被歹徒抱走。我听了十分吃惊，只觉得荒谬，完全也没有记起来。

我告诉檀谊沉：“……其实她说错了，根本没有歹徒。是我自己走开的。”

小孩子对于恐惧的一切反应与情绪都是混乱的，我记不清了，卡登的记忆又更靠不住了。

当年卡登的父母还在，我爸自己开车，带着我和二妈一块去他们家里玩。二妈与卡登的母亲是中学同学，许久不联络，透过我爸才又频繁来往。我小时候就不怕生，不一定非要我妈带着我不可，家里人又对我全都十分爱护，我妈很放心让大妈或者二妈独自带我一个人出门。那天在卡登他们家待到了中午，大家一齐去外头午饭，也不晓得为什么始终待在外面，我有些想睡，忍不住哭闹，似乎我爸和卡登父母晚上还有事情要谈，卡登的母亲就让二妈带着我先回他们家里休息。

二妈就开了我爸的车子，我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精神又好了，看见回到卡登家，又不想进去了。二妈开了门，探身过来要抱我下车，我怎样也不愿意，非要回我爸那边去。二妈不答应，她跟我讲道理，我大发脾气，她的脸色不好。她说：“随便你！反正我也不是你妈！”

她下去了，甩上车门，毫不回头地进了屋子。我当时呆住了，连忙下车，跑过去，可是门已经关上，怎样也打不开。我拍着门喊她，沿着屋子绕到花园后头，那边有个小门，却同样关得牢牢的。四面的窗户也紧闭着，不管我怎么拍打，她完全不理会。当时外面下雨了，一下子变得非常大，我躲进花园一个用来放花匠的东西的帆布棚子里，外头的天空一阵煞白起来，马上响起轰隆隆的巨响。已经不是初次知道那是打雷，可是，那落雷一个接着一个，仿佛距离很近，整个耳朵嗡嗡的，两腿发着抖，有种深深的恐怖。

后来二妈开门出来，见车门开着，我又不在，她四处找起来。她以为有谁来带走我了，她自己也吓坏了，打电话给我爸，接着他们报警，那时候我已经哭得累了，蹲在花园的棚子里睡着了。最后警方发现我并没有跑出去，又回了房子里找。我记得眼前闪着许多手电筒的光，我爸几步上前，一把抱起我来。我妈和大妈在他背后跑过来，二妈站在棚子的入口。

现在我记起来了，二妈后来看着我，不停地流着泪。她想要抱我，可是我爸不答应，因为她自己脸色那么难看。我不知道我爸心里晓不晓得二妈把我关在门外的事，那之后我不曾再单独跟着二妈出门，她对于我，好像更加倍地好。家里绝不提起这件事，久而久之，我长大了，生活里太多事情了，也就不记得了。

只是每次打雷，那恐怖就又回来。

今天听见二妈亲口说我怕打雷，我简直吃惊，在家里与我比较亲近的人，从不察觉，可是，自从我中学出去念书后，二妈也开始长居美国养病，我跟她很少生活在一块，她竟清楚，那样斩钉截铁。我不免也有点心情复杂，她会那么说，表示她一直记得她所做的事。

可是那件事的发生，谁也没有错。

我往前看去，这时候乌云垄罩，黑漫漫似的天，雨势越加浩大，劈劈啪啪。突然光线一闪，霎时轰隆隆的打雷了！接连不停，我心头一紧，一阵冷的感觉从背脊往上爬到脖子，差点忍不住哆嗦。

雷还在响着，檀谊沉伸出手来按住了我放在窗台的手背上，我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他道：“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