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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日向高兴得要命，训练完顶着球几步跃出体育馆，踩着地上不同颜色的砖，小学生似的一路往前跳。刚才他路过教练身边，教练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背，只一下便知道之前说的“拉出正选名单”已经彻底翻篇了。圣诞刚刚过吧？新年好。新的一年了，我也是新的。呼吸也好自由，冬天的空气凉凉地通到肺里，畅快到头皮都发麻。从东京到宫城都遍寻不得的答案原来这样简单，他又可以全力助跑和起跳。

“喂，呆子，慢点啊！”影山抓着日向落在体育馆的帽子在后头喊他。

日向在花坛边转了一圈停下，转头盯着影山，脸侧的棱角坦坦荡荡新入二十岁。好高，好凶，好难对付，这张脸果然还是没有被球网隔着才比较好。

“看我干嘛？”影山把帽子塞回他的口袋里。

日向想说，以前有好多回在赛场上，都是由你拆掉困住我的笼子，现在也能换我自己亲手拆一次枷锁了，所以别小看我。但影山从来也没小看过他，所以日向想了想，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拿这副小身躯惊讶过好多人之后，日向忽然也很想在未来的某天惊讶一次影山。所以他得意地回了一句“没怎么”，把幻听消失这件事作伏笔瞒了起来。

影山倒也没深究。日向哼着歌，顺着花坛的狭小边沿向前走，忽然说：“联赛马上要开始了吧，我们的学校会对上吗？”

“说不定会吧。”

“那我肯定会像今天一样，再赢你一次。”日向揽过影山的脖子，把他狠拽到自己身边，终于能坦坦荡荡拿十几岁时的事开玩笑，“小影山到时候不要哭鼻子，也不要在体育馆大吼大叫跑来跑去哦。”

拿自己也做过的事讽刺人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影山横了他一眼，说：“我说你，和我当敌人就这么开心？”

“才不是！”谁会想遇上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对手？日向狠狠摇了摇头，说：“我想过了，不光是进攻，一传、补位、拦网、救球，任何时候，任何位置，我都不能让任何人忽视我。”

“觉悟很好。”影山捏住日向的脑袋，“但这和我们的队伍对上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嘛，让我慢慢解释给你听。”日向一闪身躲开控制，抓起影山的双手摆弄，费了些劲才把影山的手指掰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影山低头看着不明所以，最后才发现日向拗出的是两个叉开站立的小人。

“假如这是我和你——”日向说。

“……哪个是你？”

“随便哪个。”日向指了下他的左手，“就这个吧，这个是我。”

“哦。”影山微屈起左手的手指，“这样就能区分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烦不烦！”影山的语气越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日向就越是气得要死。他抓住代表自己的小人，用扣球的力道把右手那个猛地拍开，“喏，现在我们就是这样子，不在一个队打球，住的地方也离得一光年——那么远。”

啧。影山咋舌。

“但是我们都还在打排球。”日向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不会等我，但我也不会只追着你跑。我在追上你之外还有更大更远的目标，只是因为和你的目的地是一样的，跑的是同样一条路，所以才一直在追追赶赶。起步的时候是被你推了一下，但腿在我自己身上，速度多快，能跑多远，都是我自己的事。”

他把影山的左手放在自己胳膊上，拨动食指和中指，于是刚刚傻立着的小人马上鲜活起来，在袖子跑道上狂奔。布料的触感划过指尖，影山盯着那个小人看，默默想到，这种狗狗撒欢式的快乐步伐确实很像日向本人。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的所有不爽是因为没了你我就跑不快，但其实不是这样。身边有你在的时候，我脑子里总在想的不是‘该怎么不变慢’，而是‘该怎么超过你’。你也不会对我说‘没必要’、‘对不起’、‘做不到’之类的话，跑就行了，从乌野一口气跑到白鸟泽也不会累。”日向把影山的另只手捉回来，同样放在自己胳膊上，“不是全神贯注要超过你的话，就能分出精神来看脚下有多少石子。你也看到啦，我朝着很多方向努力，技巧、速度、力量……其实我现在的队友们很强，我也比以前要强得多，只是和你配合时候那种理所当然的强法，我再也没遇到过。”

“并不是哪样就一定更好。怎么说呢，就好像给小夏讲的童话故事一样，主角身边有个奇奇怪怪又很重要的角色，虽然故事还是一样，但那些应该现实的东西就没有那么现实了。”

日向抬头冲着影山笑：“我果然还是想和你一起打排球。”

手指比的小人并排站着没动，日向的笑容让影山有一瞬间想到了第一次相遇时的日向，输了比赛站在台阶上，一边掉眼泪一边说“我会打败你”。是他最早发现这块璞玉，比全世界都早，甚至比日向自己都早。大家都惋惜说小石头好小，影山就拿自己的手剥掉外头的壳，透出里面的光，给教练看，给对手看，也给日向自己看，不许任何人小觑他。现在日向自己终于也彻彻底底看见了：他自始至终都是发着光的稀有物，从来不是被谁擦亮的。

“以后你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影山说。

你的童话会变得框架很大，要去更多更远的地方冒险。我也是一样。

是哦。日向点点头，低头重新把影山的指节一处一处展平：“我知道，越是到顶端，就越是有很多这样的人，就像世界上有很多灵活的左手和右手，但是——”

他抿着嘴将影山的两只手合在一起。

再熟悉不过，形状和纹路都能严丝合缝地贴上，和其他哪个队友击掌都做不到如此吻合。日向的手要比影山小上一圈，手掌比高中时要粗糙，掌心滚烫，似乎热量永远不熄。影山马上就明白过来日向的意思，所有思绪也被此撞倒。他看着日向对自己仰着脸笑，从两侧紧紧拢着自己的手，刚运动完脸上还红彤彤的。

从小学起就喜欢同一种运动，从高中一年级起就喜欢同一个人，一条线走到底，从来也没想过回头的事。宫侑总在换女朋友，他对影山说爱是会被消磨的，影山却始终都没在自己身上发现过。就算偶尔抱怨日头太毒，也从来不会不是真心去爱阳光。日向握着他的手说：“我变强了，但我还是想和你打球。”他就想到初中还有高中，日向不只一次从体育馆的台阶上向自己奔来，嘴里信誓旦旦地说“未来”和“永远”，像太阳靠近一样炙热强烈，让他的心狂跳不止。

“这种时候你应该亲我才对吧。”仰着脸等了半天的日向开始撇着嘴抱怨。

影山一愣，别过头：“……都是汗，不要。”

“混蛋，我的汗才不脏呢。不要也得要。”

小怪兽踮脚撞过来，身上的气势比起亲吻，更像是要吃人。刚进入夜里，周围来来往往许多人，影山有点不自在，别着身子躲开，日向就卯足劲绕着他蹦来跳去。这家伙就像影山以前在神社碰到的不怕人的松鼠，爪子和尾巴轻轻落在他肩膀和胳膊上，亲近又活泼，惹得他浑身僵硬。但是那些松鼠一点儿不爱影山，踩他的肩膀是为了跳向另一棵树，瞬间就离他而去，日向却不是这样。影山伸手去抓日向的脸，贴着下巴捏住，像捏一个棉花团子。

“痛痛痛……”日向抓着影山的手腕把下巴搁在他掌心上，瘪着嘴嘟嘟囔囔，“不亲就不亲。小气鬼，影山小气鬼。”

……论谁看他们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影山感受着手上软绵绵的触感，默默想。也正是因为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光，一个是影子，所以才能始终拉着彼此，不断向崭新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