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开始能频繁地见到易奴,却总是被那人避开。直到他去见了先皇养的那些道士,用得来的符咒困住了易奴,才有机会上前一问缘由。
“你最近为何避着我?”他缓慢地绕着易奴踱步,像是一只豹子审视自己已经按在爪牙下的猎物。此时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六年过去,舒霄已经长到了与易奴一般高,再不用仰视他。在他曾经作为太子的那些日子里,他的六艺功课并不曾放松过,所以此刻他的身材看上去并不纤弱,相反,充满青年所特有的力量感。
易奴垂下眼睫,并不说话。他睫毛浓密,垂下来时像是细密层叠的花蕊,排成扇形抖落,恍惚间要有金粉在空气中飘扬,凝神细看,却又只是阳光落在了那黑色的眼睫上罢了。只因过于美丽,才让人生出这人是在发光的错觉。他抬手,如玉手指弯曲,轻巧撕下了那张符,才看向停住脚步站在他身前的舒霄。
先是眉,再是眼,最后是唇角,笑意一点点浸润这张面庞,好像烛火点燃了罩纱,戾气随着笑意一起,冲破了易奴脸上那张漠然面具,在其残骸上兴奋地熊熊燃烧起来。他五指用力握住了舒霄的肩,将这人强拉至自己身前,凑近了问他:“你问我为什么躲着你?”
舒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看向易奴,眸中有被冒犯的不快,但并没有退后,只点了头。
易奴脸上笑意愈胜,他手掌滑过舒霄脖颈,叹息道:“因为我真怕自己忍不住杀了你。”
只要杀了你,我就自由了。
他捏住了舒霄后颈,并没有用力,只是提起了那一小块皮肤捏住,像是捕蛇人捏住了蛇的后颈,让它的毒牙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舒霄却重新笑开,他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搂住了易奴脖颈,让他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低声道:“你尽可以来取。”
易奴杀不了他,否则早就可以下手。
想杀他也没关系,只要有欲望,他自然有办法将这只精怪变成被红尘所困的凡人。杀意,恰好也是欲望的一种。
第二十九章 易奴草(叁)
易奴跟在了舒霄身边。
“我想给你画幅画。”舒霄随意披了件外衣起身,从背后抱住了易奴脖颈。他伸手摸过易奴胸前衣料,嗤笑了一声,暗想精怪就是这点不好,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太过方便了,令人失了许多乐趣。
易奴没有回他,直到舒霄手向下滑去,才有了动作。他拿开了舒霄的手,问他道:“你不用去处理政务吗?”这声音冷淡沉肃,简直比舒霄更像一位威严君王。
可是舒霄只是笑,随意道:“政事堂会处理的。”他五官生得锋锐而艳丽,笑起来时总有几分邪气,显得万事都不在意,是浪荡子错生帝王家。
易奴就不再问。
那幅画后来还是画了,年轻的帝王亲自执了画笔,在雪白宣纸上一点点涂抹出交错轮廓。他按那人意思,把自己也画了上去,成了一副龙阳**图。画完之后也不介意,只对易奴道:“如此一来,这副画就不能给别人看了。”
易奴并不惋惜,只道:“难道你只画了我,就会给别人看吗?”
舒霄哈哈大笑,笑完后才缓慢道:“当然不。”他躺倒在易奴怀里,眸中还有残留笑意悠悠流淌,显得那双眼睛漂亮极了,他抬手抚过易奴英俊轮廓,抬头亲吻了一下他的下颚,笑道,“卿卿如此情态,只有我一人可见。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让他人见你。”
他打量易奴神情,又是一笑,道:“卿卿何必生气?我死以后,那幅画便是被人看见也无妨了。如此,所有后世之人都会知道,我舒霄喜欢一个男人,还让他干了我的屁股。”他眉尾一扬,还有几分得意,“我们会一起名垂青史的。”
易奴沉默片刻,才悠然道:“你多虑了,他人看不见我,就算是遗臭万年,也只有你一人。”
舒霄被如此辱骂也不恼,只是看着他笑,仿佛他既不看重生前事,也不在意身后名,全天下间只有他眼中这一人,被放在了他的心上。他柔声道:“是,只会有我一人被万民唾骂,不过,到时稗官野史都会猜度你身份,知道你的人多了,也许就有一人能看见你了呢?”
他看向易奴,笑道:“到时你或许已经自由了,不必再被困于笼中,可以由心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神情间有着一种令人讨厌的笃定,仿佛只要他这样说了,就一切都会成真,“朕金口玉言,卿卿一定会自由的。”
他声音低下去,闭上了眼睛,乞求道:“只是在那之前,留下来陪一陪我吧,陪一陪这华丽牢笼中的另一只囚鸟。”
是谁说帝王不会说话?瞧他这字字句句,先是威胁,再是许愿,最后放低了身段恳求,哪一句话不是步步为营?哪一个字不是沾了蜜糖的毒药?如此情真意切,简直让人想相信他只差把一颗心捧出来送人。
可惜深种情根,偏付无心草木。
易奴道:“陛下想放我自由,现在就可以做到,只要你愿意去死。若是拿捏不定方法,我觉得鸠酒便不错,死之前还可以再醉一回。”
“我可舍不得。”舒霄握住了易奴的手,一根根把玩他的手指,“若是卿卿不在我身边,我活的了无趣味,自然死也不可怕了。可是你就在我身前,让我如何舍得?”
易奴不再说话了,只又露出了他惯有的那种笑意,嘲讽而充满戾气,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你刚刚都在说些什么屁话!
舒霄一时不快,过了几日,却又兴高采烈地命人将那上贡的鲛人罐搬到了自己殿中,挥退了所有下人,让易奴和他一同看一看这稀奇物事。那缸足有两丈高,一丈宽,原本上面合着青石制成的盖,避免鲛人跳出缸中。舒霄却让人将盖子挪开,所以此时那只鲛人正笑着趴在缸沿上,看向身前二人。
舒霄一只手牵着易奴的袖子,另一只手偷偷借着衣袖掩映摸到了易奴的手指,从指尖抚摸到掌心,最后屈指在掌心最软的一块肉上轻轻一挠,终于换得易奴看了他一眼。
“如何,你看这鲛人,可喜欢吗?”他笑着问道。
易奴道:“这只鲛人看得见我。”他话语一顿,才慢悠悠道,“你不是说,除非你死,否则绝不会让他人看我一眼吗?”
“是啊,我说的他人。”舒霄道,特意在人字上咬了重音,“这只鲛人不过是一只宠物,你要是喜欢,送你便是。”他看向易奴的眼睛里有晶亮的讨好神色,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得了珍宝,便兴致勃勃地拿来讨他的心上人欢心,想要得一个朝思暮想的笑脸。
可是易奴面上并无喜色,只道:“算了,我没兴趣。你随便将这只鲛人养到哪里去吧,只要别在我眼前,我嫌吵。”
舒霄面上有失落神色,却又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有别的事物来分易奴的心。后来,他将那只鲛人养在了莲池里。
事情是在易奴发现自己可以被人看见时生的变。那时舒霄登基两年,朝臣们天天都在上折子催他大婚,就连他久居深宫礼佛的母后都参与进来,终于换得舒霄松了口,同意大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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