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诛的身上都是鲜血,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左临心问他:“顾诛,你是受伤了么?”顾诛摇摇头,忽然就伸手把左临心搂进了怀里。他听见顾诛说:“我都看见了。”
看见了你作为朱衣侯的一生。
左临心艰难地举起双手,回搂住顾诛的肩膀。两个人贴的那么紧,他一直以为顾诛冷冰冰的,手那么凉,想必身上也没有温度。可是他错了,顾诛的身上很暖和,即使沾满了鲜血,还是带着高山上的松木香。
左临心的神智从朱衣侯渐渐地回到了自己。而幻境里的白淞也终于止步于临江,慢慢而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左临心低声道:“我倒在临江后,后面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是师父捡到了我,把我带回了黾雀山。”他不记得,可双眼却清楚地看见了江水散去后,在众人都以为朱衣侯就此死去的时刻,白淞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动。
那么微弱又坚强,仿佛悬崖峭壁上颤颤巍巍艰难生长的野草,怎么也不肯放弃一丝求生的机会。脚步声渐近,左临心看见迷雾中走出了一个身穿灰衣,遮住了全部头脸的人。他蹲在了白淞的面前说道:“真可怜。”他说:“既然你不想死,那我就帮帮你罢。”
那些左临心已经忘却的事情在幻境中如实地记录了下来。
重伤的白淞被灰衣人带去了一个地方。那似乎是一个孤岛,很寒冷,有长的奇怪不知名字和花草,还有仿佛不会化去的白雪。白淞被灰衣人关在那里,每天他都会过来给白淞疗伤,却从不主动攀谈。白淞在慢慢能够开口说话之后,问过灰衣人是谁,可是灰衣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扭过头,用一双似水似雾的眼睛瞥了白淞一眼。
白淞并不惧怕灰衣人的这一瞪眼,哪怕此刻他灵力已经损耗了大半,春温剑也不在身边。可这是白淞此生见过的最美的眼睛,右眼角下还有三颗小痣。像是春天里第一次开的桃花,还像是拨开乌云终于露面的圆月。
伤势慢慢好起来之后,有一次白淞看着窗外的白雪,忽然想起了自己家乡的风景,想起来柳树春花和裙罗摇衣,他轻轻地哼了一首小时候听的歌,灰衣人听见了,居然破天荒地听了很久。他问:“这是什么歌?”那以后,灰衣人的话就多了。他喜欢听白淞讲自己家乡的景色,讲春天,讲四季,讲大山大河。
再后来灰衣人出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把白淞拎进了一间小木屋外面。他说:“我有个很疼爱的小辈,他生了重病,就住在里面。我不要你照顾他,你也不许进去,就在外面给他讲些你看过的风景和好玩的故事。”
☆、第 20 章
白淞起初并不乐意。那木屋小的很,连窗户也没有,只在最下面有个小小的缝隙。白淞眼睁睁地瞧着那缝隙里伸出一只手来,很白很细长,指尖还透着淡淡的粉色,这点粉就像只小猫的爪子,在白淞的心里挠了挠。他就伸出手去,和那只手握在了一起。
从那以后,白淞就住在了屋子外面,他讲很多很多的故事,讲自己调皮时爬树,讲自己喜欢吃的零嘴,讲他和白瑞招走过无数次的大街小巷。屋子里的人从不回答,但白淞听见灰衣人叫屋子里的人“珠儿”,就趁灰衣人不在的时候问:“你叫做珠儿么?名字真好听。你是生了什么病?等你病好了,我带你一起去我家怎样?”话说完,他就想起了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家了,临江府遭此大灾,必然视他为敌,再也不欢迎他了。白淞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不去临江了,就找一座山,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天捕鸟打猎看花看山水,多好。”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那双小手伸出来,在白淞的掌心轻轻扣了扣。
这就是答应了。
白淞把白三淼当初给他的环佩掏出来,递到了那双手里。他记得白三淼当时说:“这是凤凰扣,以后你有了心仪的姑娘,就送给她当作定情信物。”这信物给了珠儿,白淞又想到自己的脸上受了伤,怕这伤疤吓到她,还特意找了灰衣人要膏药治伤。灰衣人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但也没拒绝,一天后就给白淞送来了药,这药也灵,抹上去之后伤痕竟然渐渐地消了。
白淞等着珠儿修养好身体和他见面的那一天,可是并没有等到。灰衣人消失了很久,再回来的时候一副疲态,眼睛也不复以往的光泽明亮。他一言不发地把白淞扔了出去,要他远远地离开,忘记自己曾经见过他和在这里的一切事情。
白淞说:“我想再见一见珠儿。”灰衣人眼珠转动,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珠儿?呵,你倒是提醒了我。”一只手掌覆过来,
左临心猛然惊喜。他还窝在顾诛的怀里,顾诛轻声道:“是的,他取走了你的记忆。” 所以左临心只知道自己从临江醒来,就被师父捡回了山上,珠儿和灰衣人的事情他却全都忘记了。
这循环往复的幻境已然结束,顾诛抱住了左临心,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出去。”左临心一向是相信顾诛的,他被顾诛盖上双眼,察觉到耳边风声呼呼的响,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下坠,终于闻到了熟悉的江水的潮湿味,这才知道自己终于从幻境中出来了。
顾诛的手掌仍在他的眼上没有离开,左临心反手握在他手上,他问:“你就是珠儿,对么?”他先前只觉得顾诛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那双幻境中看见的眼睛,和顾诛一模一样,只是顾诛的眼角并没有痣。年纪也小了一些。他低声道:“那个把我从临江救了的灰衣人,就是顾清岚,对么?”
顾诛:“是。”左临心的手掌温热,顾诛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力量涌动:“你的灵力?”左临心:“嗯,以前只觉得丹田空荡荡的,可现在却很热,就好像我的灵力回来了一样。”顾诛想了一想:“原来如此。”
白清茗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白淞的回忆封存了起来,并以灵力来维持其运转。他为了折磨白淞,将他锁在了幻境里,却没想到一并把幻境中的灵力还给了他。只是这些灵力远不如当年白淞自己的那么强大,但远比没有的好。
左临心的四肢暖烘烘的,是多年都没有的感觉了。四周都是黑黢黢的一片,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也不知顾诛把他带到了哪里。两人手拉手往前摸索,左临心听顾诛说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大好,生了一场大病,他就把我带到了适月山附近的离心岛修养,我就是在那里碰见了你。”他说话间,腰间戴的环佩慢慢地褪去光芒,显露出了本来莹润的银色。左临心这才发现,就是当年他送给珠儿的那对环佩。
顾诛道:“。。。。。。后来他带走了你,又把我送回了适月山,没多久就离开了,自此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左临心:“原来是这样。其实想想,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我不可能见到你,也不可能还活着。”顾诛回过头,正要说话,就感觉地面震动,头顶轰隆隆一响,公仪嫣的脸随即出现在洞口处:“太好了,你们终于出来了。”左临心被引入幻境中后,顾诛不顾自身安危,拼命一搏去找了公仪嫣,让她以灵力撑住结界,自己也以灵力为引,进入幻境中去找左临心,而谢歌台和顾长弃则负责去引开白清茗。
公仪嫣勉强撑到现在已经用尽了力气,结界崩塌,她生怕连累了左临心和顾诛,因此到处寻找两人下落,现在看见他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左临心瞥见她指尖都是被内力震出的血,心里感动:“多谢你。”公仪嫣嫣然一笑:“你们出来就好,我还担心。。。。。。”话未说完,就看见一把长剑飞来,正从三人中间横穿过去。抬头一望,果然是白清茗和白曲。白清茗好不容易困住了谢歌台和顾长弃,立刻就赶到这里,务必要把左临心锁死在幻境中,但没想到晚来一步,还是被顾诛破了,心里恼怒万分。
左临心心想他们三人,公仪嫣灵力耗了大半,顾诛还在重伤,自己虽然有了灵力,但先前受的伤还在,又是在机关重重的石室里,无论如何都不占便宜。
打是不怕的,只是这一次身边多了顾诛,也多了公仪嫣,心里有了牵挂,难免就思虑重重。
顾诛往前一步:“白当家,你要杀他,也总得有个名目罢。”白清茗:“可笑!你在幻境中瞧的一清二楚,他伤我爹爹在先,又杀我姐姐,最后我哥哥和三叔也因他而死,更不提他引起水患,伤了多少无辜百姓。我白家收养他教导他,他却害我白家四条性命,你还说没有名目?”
顾诛道:“他伤你爹爹可有证据?又如何断定一定是他害死你姐姐?”
白清茗懒得废话,正要动手,就听顾诛念道:“生死断无骨肉恩。”
左临心记得这句话。这是白三淼被送回来的时候,绣在她的嫁衣上的。他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否看见了,但顾诛在幻境中瞧的清楚。白三淼出嫁时衣服上并没有这句话,为何尸首回来时嫁衣上却有了呢?如果是她绣的,又为何要绣这句话呢?
左临心不明白顾诛现在提起这句话是什么用意,白清茗却一顿。这是白三淼出嫁前给他讲的一篇故事。故事中兄弟俩因为金钱起了纠纷,互相误会,最后自相残杀。这事白瑞招不知道,白淞也不知道。他们几人中,白淞最不爱学习,这类典故只怕连听都没听过。这些年,白清茗的脑海中反复都是这些画面,自然也是想过这句话的,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白淞,四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之下,只短短几个字,又如何能动摇的了他?因此现在顾诛重提,他也只是缓了一缓:“怎么?”
顾诛:“且不说白瑞招的死与他无关,单就你爹爹的伤和白三淼的死就疑点重重。白三淼被人刺杀,并不是死于春温剑下,如何能说杀她的一定就是白淞呢?”
白清茗:“这是我三叔亲眼所见,你看他现在已不在人世,就要胡说八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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