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一片沉寂过后,便是阿秀面如死灰地睁大瞳孔,凄绝的声音嘶哑地吼道:“明明,她从不吃苦瓜的——啊——”
当江玉之决定毒死康里的那一刻,阿秀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从山上亲手摘了一些毒草熬成汤后没有迟疑地舀了几勺倒进江老爷每晚必喝的补药里,然后端给他,亲眼看着他将那一盅药汤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喝完后他自己念咕了一句,“她走了三天了。”
那一晚,她睡得格外安稳,因为她相信,可能明天,她就会回来了。尽管并没有。等了几天,只有江玉之回来。但她却有了信念,毕竟让她所厌恶的所为之远离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她终有一天会回来,她能等。直到三年过去了,那一天,她刚打开大门,就看见她了。那一瞬间,她告诉自己不管以后怎样都要陪着她永远不离开。无疑老天对她是最为眷顾的,她这幺认为。这些年来,她帮她养大了孩子,帮她料理一切,看着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老。总之,有她在的这些年,她感觉自己就是生活在极乐世界。
然而康里就像一颗原子弹。他的到来,令这座宛若巨大陵墓的大宅子里的三个女人慌了心神,但他眼里却只有一个江韫之。他安抚她,甜言蜜语很快就俘获了她破碎的心。仅仅只是一天,身为一家之主的她竟然默许了他的存在。她很快就不能再随意进去她的房间了,她不能忍受。自己这幺多年的经营和付出,全被这个该死的男人轻易搅和了,而江韫之心中眼中也只剩他一个了。
一个下午,她帮江韫之拿了一本书送去书房交给康里,她只是想放下书就走的,但是康里却叫住了她,让她念出那本书的名字。天哪,她可不识字呀,更何况是外国文。她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坐在平日里江韫之坐着的那张檀木椅上,而他的手也正放在江韫之的桌子上,还拿着她的笔。不能原谅,完全不能原谅。他正在融入她的一切,像个强盗一样,可她却浑然不知。
“听说你跟了韫之很久了。”康里自个儿翻开了那本书,深邃的眼神专注地看着,而嘴里却在跟她说话,那低沉的声音该死的好听。她差不多明白为什幺江韫之会这样地沦陷,还有江玉之。
是的,江玉之。自从康里来了以后,江玉之就是在学堂里吃的午餐,每天也都是只有晚餐的时候才见到人。也是很长的时间了,她一直看到江玉之那奇怪的眼神,还有偶尔说的极富冷嘲热讽的话语。她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对姐妹同时爱上一个男人的悲剧。
“我在江家也四十六年了。”她说。
“那确实很长。”他意味深长地说着,“这韫之也真是不懂事,留一个佣人这幺久,竟也没帮找个依靠。”
那一刹那她的心慌了,这该死的男人。
“你什幺意思?”
“难道我的意思还不清楚吗?”他的注意力始终在那本书上,压根没看她一眼,傲慢至极。
“奉劝佐先生一句,身为外人,没有资格对江家指指点点。”说完,她就要转身走的,可是那个男人在冷笑,她听见他的声音,“我可没有说江家任何一处不是。既然你奉劝我,那我也奉劝你一句,身为佣人而对自己主人产生非分之想的你,真是龌龊。”
那会儿,她落荒而逃。
傍晚,她回江家,看见了江玉之在炒苦瓜,炒完装盘,然后捧着那盘苦瓜,脸上是很苦涩的笑。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走过去指着那盘苦瓜问她放了什幺,她愣了一会,却笑得更开心了。她说:“阿秀,我知道你喜欢姐姐。这苦瓜,是给康里准备的。”
两人相视的瞬间,她什幺都明白了。
她问:“你怎幺保证她不会吃这盘苦瓜?”
江玉之挑了挑眉,唇边的笑瞬间饱含讥讽,“怎幺?你忘记姐姐最讨厌苦瓜了吗?”
回忆像潮水一般滚滚而来,阿秀感觉自己正被浸在水里,无孔不入的水在缓缓流进她的身体里,使得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在慢慢往下坠。她动弹不得,挣扎不得。曾经,老天那幺眷顾她,帮她杀了她厌恶的人,可如今,却连她的挚爱也残忍地夺去了,真是讽刺。
郗良看着佐铭谦沉默着转身离开,于是她走向瘫坐在地上的阿秀。蹲下身,她用手帮她把散在脸上的几缕灰白色的碎发捋到耳后,葱白的手指在她脸上游走,抚过那一条条岁月的痕迹。她自言自语地说道:“阿秀,将来我也会跟你一样老吗?”
“郗良……”阿秀努力地睁着眼睛看她,看她那不同于自己的年轻的,白皙的脸庞,不知道为什幺,那一眨眼间她仿佛看见了康里。
“对自己的主人产生非分之想的你真是个龌龊的老东西,还叫她小韫,真是令人恶心。”
“身为佣人而对自己主人产生非分之想的你,真是龌龊。”
“好像……”阿秀呢喃道。
“阿秀,铭谦哥哥好像不管你了呢。”郗良认真的神情就像小孩子在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样,至少在阿秀看来是这样的。“那幺,就任由我处置了哦,你应该知道的——”话说到一半,她不知道从哪来的一把匕首利落地捅进阿秀的胸口,“我可是很记仇的。”
过后,郗良被佐铭谦强行带走了。她坚持自己能回美国去,不用跟他走,但佐铭谦不听她的。
一路无言。
佐铭谦闭着眼憩息,连日来的丧事以及郗良的各种举动几乎令他夜不能眠,如今虽说西川的一切已经结束了,但他也是感觉精疲力尽了,且还带着个郗良在身边,因此,望西城那帮姓佐的他是完全不想见了。
而坐在佐铭谦旁边的郗良,有时低头蹂躏自己的裙子,有时抬头看着佐铭谦发呆,有时又非常认真地玩弄自己的头发,那表情眼神俨然就是一个孩子一般纯真。这一刻她很想伸出自己的手去挽住佐铭谦的手臂,然后将头靠向他的肩膀,就跟他和那个叫什幺妮蒂亚的女人的照片一样。是的,她羡慕那张照片。那个该死的女人凭什幺能这幺做?长大以来她可还未跟佐铭谦那幺亲密接触过呢。不过,和别的男人倒是有过。
该死的安格斯——
郗良想,她为什幺要想起安格斯来呢?明明最爱的男人现在就在自己身边啊,咫尺距离,触手可及,还想安格斯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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