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杞小心翼翼停在岸边,喘着粗气,双手撑在膝盖上,吞咽一声:“云.....”
黑龙暴躁地甩甩龙尾,琥珀色的瞳孔眯成一条缝,略有些不耐烦道:“他明白的很,不用你管。”
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比天都位阶更高的神相开口说话,这龙本是一条黄龙,附在百里云砚身上,虽然不会轻易显身,却能够在百里云砚危急之时与他庇护,这次因云崇裕走火入魔才随之变成这番模样,神识却依旧清醒。
“您不是.....把清琅吞了?”
“没吃,清琅这没肉没骨头的,白送我都不会吃。”黑龙复又沉入湖底,水波之声平静之后,浓浓雾气再次绕上不大的浮洲岛,掩去了茵绿绵绵的神树枝叶,就连那渺小的点点星光也失去了光彩,仿佛他们所在的浮洲岛不过就是一片幻象,这如同世外桃源般的仙境没有其他人,没有危险,也没有纷争。
黑龙不知将秦琅睿带去了何处,明杞记起那日初见云崇裕,云瀚舟派人将他押入水牢,择日以逆贼之名将他处斩,与他一齐押回来的还有夜影门副门主千诸,在云崇裕被折腾得半死不活时,千诸凭着自己的天性毁了整个水牢,明杞与他里应外合将云崇裕救出,带到浮洲岛之上藏匿起来。
浮洲岛乃是上古术士的根据地,即使他云瀚舟权力在手也不敢轻举妄动。千诸在此养好伤便回到了夜影门料理事务,不得不说,长坷族上下都拿千诸无法,也就只有齐轲一人在体术上略胜一筹,因此云瀚舟也不敢找上千诸的茬。两者相安无事,维持着面上的平和,暗地之中互相拆台,直到齐轲回城。
至于云崇裕,明杞见他眼熟,思来想去突然记起,此人乃是清琅丈夫,出于无意,明杞出手打开此人法印,意在让他回想起一切,可惜这一发不可收拾,黑龙现世,寓意不祥。
秦琅睿再度睁开眼时,身边满是盛开的幽冥花,娇嫩的花瓣托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他环顾四下无人,这才慢慢悠悠爬起来,呆呆坐在原地,试图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尾串联起来。
他为了让他和明杞顺利脱身,出了个馊主意,直接从龙头往下跳,明杞倒是顺利离开了,反倒是他,八字还没一撇就被吞了。
秦琅睿拍拍胸脯,触摸到那颗跳动的心脏才确定了自己气息尚存。
“明杞,你还活着吗?”秦琅睿松了一口气,肩膀跟着松懈下来,恐怕他这一失踪把明杞急坏了,见着自己的族人被神相一口吞下,连他都会感到心悸,更别说是明杞了。
明杞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脑中:“你.....没事吧......”
秦琅睿捂着自己完全没了知觉的右手,咬着下唇苦笑道:“我无大碍,你要是见着小白和齐轲,帮我捎个口信,就说我见着云崇裕了。”
秦琅睿一步步走入花海之中,幽蓝色的花朵与他身上的树根交相辉映,他不禁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或许走到头,他就会化身成为一棵参天古树,幽蓝色的藤蔓与蹉跎岁月留下的年轮,见证着他曾经存活在世上。
“云崇裕!云大黑!我知道你在这!快出来!”秦琅睿扯着嗓子大吼着,无论是之前那三十多年与平王朝夕相处,还是这十八年来云崇裕对他的细心呵护,一直都是云崇裕处处忍让他,还没出现过他需要受委屈的情况。
他是真的有些委屈了,又是抽髓,又是一人单打独斗,又是被龙一口吞下,十八年没受过的委屈在这一夕之间全然爆发,现下又是他独自寻找云崇裕,不知他在何处,不知他会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秦琅睿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越往洞穴中去,潮湿阴冷的感觉越发严重,反倒是喜好阴寒的幽冥花开得愈盛,幽蓝的花朵蔓延至高台之上的石制王座,他看见云崇裕一身黑衣,脖颈边的长发尽然变白,他有些虚弱地撑着身子,剑眉星眸中散发出阵阵寒意。
“云崇裕。”秦琅睿站在石台下,温柔地抬首望去。
云崇裕冷静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一遍这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活像个乞丐,一股无名的怒火冲上云崇裕的头脑,他不知为何有些心疼,可他又觉得这等下人不够资格靠近他身边,肮脏又下贱,这个男人甚至不配出现在这个地方。
秦琅睿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深吸一口气,耐心地唤道:“大黑,是我啊,秦琅睿。”
云崇裕皱着眉头,态度不善地一步步走下石台,来到秦琅睿面前,身上的清冷气息震得秦琅睿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云崇裕么?就连那股让他无比安心的檀香都烟消云散,眼前的黑衣男子眯着眼睛向前逼近,似乎不解为何这破破烂烂的家伙有胆子躲开他。
秦琅睿戒备地瞪着他,白袍之下的左手不动声色地向后,紧紧握住腰间别着的匕首:“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这般问题于我而言很重要吗?”云崇裕不急不缓道,“我知道你是谁,上有三十年夫妻之实,下有八年同窗情谊,到头来只是个凡人罢了。”
秦琅睿真的要被气出病来,他卯足了劲抑制住胸口挤压的一口热血,才不至于让自己不顾一切冲上去给云崇裕一巴掌:“嚯,照你这样说,看来你早已不把情与义放于心中,那你何必迟迟不对我动手?”
云崇裕漠然指着秦琅睿耳上的流苏耳坠:“自古为王者性情多寡淡,上辈子犯的错,何必延续到这辈子。”
秦琅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上辈子的情爱之类被他说成是“错”,何来错之说?因为受到情爱束缚迟迟不敢出兵,还是因为挂念日益消沉,最终积劳成疾郁郁寡欢而逝?他对于云崇裕而言,甚至是对于百里云砚而言竟然只是个错误?
“那你想......如何,杀了我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秦琅睿神情恍惚,脆弱得好似风一吹就能将他的病躯吹散一般,他不畏生死,一心一意只为来此救云崇裕,可现在在眼前的男人早已无欲无求,他的眼眸之中只有贪婪的欲望,与嗜血的复仇罢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唤回云崇裕,即便是用控心之术也需他触碰到云崇裕才有用,他们之间相隔不远,心却像是天人两隔一般。
云崇裕低下头,阖上双眼,毫无血色的右手捂住胸口,秦琅睿略有些无助的表情落入眼中,一颗心就像是受到了千刀万剐一般疼痛无比,明明心中无欲无爱,但此人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我不杀你,你我二人在此立约,你带我离开这荒无人烟之地,我便放你离开。”
“若我说,我不乐意,你又如何。”秦琅睿生生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咽了回去,“我要是把现在的你放出去,这世上不是多出来一个不知进退,不知人性的云瀚舟?”
听到云瀚舟的大名,云崇裕心中最黑暗一处被人凿开,流出肮脏的脓水,他睁开眼,目光猩红,双手一抬,手中多出一把长剑,他用此剑抵在秦琅睿白皙的脖颈边:“秦琅睿,现在你还没有本事与我谈条件,我能不能与云瀚舟相比,岂是你一个外人能够染指的?”
秦琅睿大怒,咬着牙掏出腰间利刃,直指云崇裕面门:“我是你的正妻,也是你的恋人,有没有条件不是你说了算的!”
云崇裕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冷笑一声:“你若是觉得我对你无名无分,那我尚可把你当成男宠好好养着。”
秦琅睿脸色一沉,金色铭文遍布全身,就连僵化的右手也出现法力逆流,手腕上红色法印展开,银白色的发丝微微蓬起:“云崇裕,你不要逼我恨你。”
“琅睿!你不能再使用法力了!这个云崇裕和齐轲不相上下,就凭你不是他的敌手!”小黑狗看不下去,径自从黑影之中钻出,大魔的身躯笼罩在秦琅睿身后,显得他更像是个夜面修罗。
云崇裕略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怎么,你这是怕与我为敌,需要唤出大魔助阵?”
“黑魇!”秦琅睿狂躁地骂道,“不要让那只神相干扰我,云崇裕,既然要打,那就你我二人打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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