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及细想,跟那两人出了过道,又转过一道门,天光大亮,外头明晃晃的太阳耀人眼。门口守着好几条壮汉。朝前是一道夹巷,走到尽头,他看到前面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土坑,边上围着木栅栏。他只朝里看了一眼,顿时就浑身冰凉。
就见两人多深的土坑底下,一头野彘牙尖嘴利,足有一人多长,正埋头大嚼一个活人。那人浑身鲜血淋漓,肚肠拖出老远,却还没死透,两腿不停抽搐。坑边四周,好些人衣饰华贵,或站或坐,正兴致勃勃地看那野彘吃人。
贺言春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来挑自己脚筋。转眼就得死了,还费那个力做什么?
那两个壮汉把贺言春塞进一个大竹筐,朝坑中一荡。又有两人摇起一个轱辘,那竹筐便被绳子缓缓吊进坑中。离坑尚有一米多高时,另有一人拿着根长竹篙,一头绑着尖刺,对贺言春喝道:“跳!”
贺言春看着野彘,又看上头那人,一咬牙,忽然从竹筐中跳起来,一把抓住了竹篙顶端。那人出奇不意,险些被他带进坑中,不由又惊又怒、大声喝骂。贺言春却只是把住篙尖不放,两人一个在坑上,一个在坑下,相互角力。坑边那些看客,都哄笑起来。
旁边立刻又过来三四条壮汉,都怒骂着,拿竹篙朝他戳来。贺言春不顾手上疼痛,用尽全力,一把折下篙尖上的尖刺,这才松开竹篙。那人收脚不住,顿时跌倒在坑边。
贺言春手里拿着一把不足一尺的尖刺,立刻回身,背抵着坑沿,浑身戒备,眼睛却看自己脚尖,只用余光盯着坑内野彘。
就见那畜牲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咀嚼,转头看着他。片刻后,野彘昂头,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嚎,朝他冲了过来。
坑边有人欢呼、有人惊叫,纷纷鼓噪起来。
此时,和这座彘圈相隔两个坊开外,一座酒楼的后院里,方犁正坐立不安地守在一座雅间里,隔着窗户往外看。
在他身后,邝不疑、程五正和几个人小声交代什么。一时说毕,邝不疑便过来道:“你多少也睡一会儿,这一夜干挺过来,人不难受么?”
方犁一夜没合眼,却没有丝毫睡意,一颗心仿佛放在火上煎。他定了定神,转身倒了一杯茶,也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正想着贺言春不知熬不熬得到现在,忽听守在窗边的齐小白轻声道:“人来了!”
几人忙都凑到窗前,就见程家管事老王领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往里头走,方犁忙回头看程五,程五点头,小声道:“那人就是公主府上大管事,姓齐,为人最是傲慢。”
等两位管事走进院里,程五朝旁边人使个眼色,便有人出去了,邝不疑不便出面,此时忙也避到另一个房里去了。
片刻功夫,院子的门都打里面关上了。齐管事见此情形,脸色大变,拂袖便要走,却被人强拦着,请进屋来。直至看到程五,齐管事才松了口气,冷笑一声,道:“这位是光禄勋家的五郎罢?巴巴地请了我来,却没个待客之礼,这是要做什么?”
程五客客气气地作了一揖,道:“邀齐管家到此,却是有一事想请阁下帮忙。昨日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侍卫,是我相交极好的朋友,可否请教齐管家,这人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引我见上一面?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齐管事哼了一声,傲然道:“这个恕齐某无可奉告。大长公主的事,我一介下人,怎么会晓得?又怎能作主?”
程五笑了笑,道:“齐管事在公主眼里是什么人?那是排在头一位的得力之人,能当半个家,有什么事是齐管事不知道的?”
那齐管家听了这堆马屁,脸色好看了些,便道:“改日置杯水酒,与程五郎赔礼。这事却委实难以帮忙。实告诉你罢,那人做出什么事,想你也知道,这般不把公主放在眼里的刁奴,岂有放过他之理?这番必是死定了。”
程五见他说得这样肯定,便知道来软的不行了。正要说话,就见方犁从外围拨开人冲出来,一手执刀,一手把齐管事脖子掐住,将他抵在墙上,厉声道:“人在哪里?说不说?不说现在就杀了你!”
那齐管事最是欺软怕硬,见了明晃晃刀子,忙哎呀哎呀地喊,道:“来人!五郎救我!”
程五咳嗽一声,佯装没听见,低头喝茶。方犁抓他喉头的手收紧,直掐得齐管事双眼翻白,才又略略松开,森然道:“最后问你一声,人在哪里?你尽可以不说,我叫人把你胳膊腿一根根剁下来,做成人彘,如何?”
说着把短刀插进齐管事头边。齐管事吓得几乎失禁,忙道:“我说,我说!”
方犁便松了手。齐管家哆嗦着道:“昨晚公主回来,就吩咐人送到刘家庄的彘圈里去了。”
方犁又道:“那刘家庄在什么地方?”
齐管事求救般看着程五,程五朝方犁点一点头,方犁晓得他这是知道地方,便道:“先把他关起来。若有一句不实,回来先割了他舌头!”
说罢和程五两人出了门,到了邝不疑所在的屋里,方犁才小声道:“彘圈?那是什么地方?”
邝不疑一听,神情就变了,程五脸色也十分难看,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小声道:“就是斗兽场。里头养着野彘,再把人丢进去,和野彘相斗,供人取乐。”
方犁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哪里会那般倒霉,一去就让上场?言春以前还打过狼,一头野彘,有什么要紧!”
另两人一时都没接话,过了会儿,邝不疑才道:“斗兽场的野彘,跟外头野林里的不一样,那是专用活人鲜肉调*教出来的,极为凶残。斗败之人,多半要进那畜牲的肚里。”
方犁听了,半晌无语。良久才狠狠道:“那还等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进了野彘肚里,我也要将人刨出来!”
第六十三章 斗彘圈
大夏民间,斗兽赌钱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京城里斗兽场比比皆是,只要不闹事,官府也不会禁止。小些的斗兽场,专门养些斗鸡走狗,供百姓取乐;大些的斗兽场,则是把野彘、狮子、老虎等野兽弄了来,经□□后,使之相互搏杀。有那豪门子弟下注赌输赢的,一场下来,输掉上十万钱也是寻常事。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还有一种斗兽场,则是被官府明令禁止的。这种地方的彘圈、虎圈中,不仅有兽与兽相斗,还能观看人与兽生死搏杀。齐管家所说的刘家庄彘圈,就是其中一个比较有名的地下斗兽场。
斗兽场里和兽相搏的人,被称为斗士,是专门挑选骨格清奇、勇猛敏捷的孩子,经多年苦训而成。但在斗士下场之前,各斗兽场都会先用一两个活人献祭,以激起野兽更大的凶性,使斗兽的可看性变得更强。
就在方犁等人骑马往齐管家所说的彘圈赶过去时,贺言春正作为祭兽的活人之一,在土坑内与野彘展开了生死一战。
贺言春打过狼,知道和野兽对视是大忌,容易激怒它们。但这头野彘刚杀死一个人,凶性已经被激发出来。即使他屏息凝声,野彘仍发狂一般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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