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晓云和秦卿有意拖慢了一点动作来到中心医院,好让余青童有时间来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一路上穆晓云做了很多猜想。
她想余青童勃然大怒,化身某言情电视剧马姓男主角,咆哮着怒斥白瑞一通,然后把自己床头的医疗仪器全部拔出来往白瑞身上扔过去——那是琼瑶剧;
她想余青童潸然泪下,抱着自己养父母泣不成声,然后对白瑞发誓自己会对养父母不离不弃,毅然拒绝白瑞的资助——那是八十年代家庭剧;
她又在想,余青童会不会干脆理智战胜情感,果断答应接受了白瑞,然后顺势认了自己这个爹,回头投奔美帝资本主义去,随即叱咤风云……
“那是宅男的网络yy吧。”秦卿无情地打断了穆晓云的猜想,哭笑不得地说,“晓云你的想象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丰富了。”
还好意思说是yy,华尔街大亨忽然变身贫穷青年的亲生父亲,这么yy的情节确然发生在余青童身上了,穆晓云心乱如麻,倒还不忘跟秦卿抬杠:“自从你派给我去筹备迎新晚会之后——没有想象力的人能办好那种晚会吗?”
秦卿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穆晓云一路上这么拼命说话,纯粹是缓解自己的紧张心情。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现自己这个习惯,一旦紧张起来,就特别多话讲。
幸好穆晓云紧张的时候并不多,否则秦卿很怀疑自己的耳朵会不会从此长出永不消退的厚茧。
来到病房,出人意料的是,走廊上安静得很。
而余爸爸余妈妈肩并肩站在走廊上,看着窗外一树红红的桃花,神态悠闲。穆晓云加快脚步来到余妈妈身边,问:“阿姨,余青童呢?”
“在里面睡觉。我和老头子出来休息一下。”余妈妈看着眼前那随风轻轻颤动的一树芳华,赞叹道,“好美的桃花啊。”
穆晓云惴惴不安地说:“阿姨……”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余妈妈不想告诉她白瑞的事情。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了。
幸好这个时候,白瑞从余青童病房里走出来,他说:“我的要求你仔细考虑一下,无论如何,能够见到你我已经非常高兴了。”
白瑞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比起刚才在殡仪馆里颓丧不堪的他,现在他容光焕发,每一条皱纹都舒展着,散发着灼灼光华。一天之内大喜大悲,也不知道这个华尔街大亨会不会走出医院门口就脑中风。
在见到白瑞的瞬间,穆晓云敢肯定,余妈妈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余爸爸眼疾手快地一把从后面拦了一拦她,余妈妈这才重新站稳。而余爸爸本身的眼神也是五味杂陈,既有轻松,又有不舍,三分无奈,三分不甘心里夹杂是十分的眷恋悲凉。
大半年以来,这对老实的老夫妇已经承受了太多太激烈的情绪了。
有脑中风危险的,不止是白瑞一个人啊。
白瑞轻轻关上病房的门,他抬起头来,发现余妈妈、余爸爸、穆晓云、秦卿四个人全都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他笑了笑,然后忽然之间,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搂住了穆晓云。
“穆晓云小姐,谢谢你!谢谢你!”他用中文、英文分别夹杂着说了好几次重复的话,穆晓云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眼看着秦卿又要上来施展小擒拿手了,白瑞这才放开了穆晓云,阳光下他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耀着鎏金的光芒:“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谢意才好,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了无生趣的人生中重新找到了希望。晓云,我希望可以像青童叫你那样称呼你,你真是上帝派给我的幸运天使!”
白瑞语无伦次地,翻来覆去只是说着意思差不多的话,不过余爸爸余妈妈倒是明白过来一件事,那就是白瑞的事情不必再隐瞒穆晓云了。
余妈妈嘴唇欲动,脸上露出不解神色,看来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余爸爸却先一步说道:“晓云,这位是从美国来的白瑞先生。他是青童的亲生父亲。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没错……”穆晓云斟酌着字眼,正在想要怎样跟余爸爸余妈妈说,自己不是有心窥探到他们的**。秦卿已经代她说:“事实上,正是晓云让白瑞先生在今天赶来这里,跟余青童说出一切真相的。”
余爸爸余妈妈同时脸色大变,余妈妈控制不住情绪,失声说:“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们原本可以——”
余爸爸眼疾手快地拉住老伴的嘴,但余妈妈挣扎着,还是把下半句话说了出来:“我们原本可以当一辈子的一家人的!你为什么要让青童知道!”
一直以来,余爸爸余妈妈对穆晓云都很好。每次见面都嘘寒问暖不说,因为穆晓云家在外地,而现在余家和她又租在同一个大院里,很多时候余妈妈都会叫上穆晓云一块吃饭。
但是今天的余妈妈,却前所未有地责备起穆晓云来,她眼泪流了下来,眼中闪动着无奈的怒火,余爸爸满怀歉意地看着穆晓云,嘴里只能不住地抚慰着自己的妻子,又回头对穆晓云说:“晓云,叔叔知道你是为了青童好,叔叔不怪你。可是你知道得太多了,有些话不能乱说的呀。”
混乱中,秦卿把穆晓云护在身后,他的声音异常有力。
“余爸爸、余妈妈,晓云这样做,也完全是不忍心让你们把唯一的房子卖掉给余青童治病而已。你们为什么要责怪她呢?”
余妈妈大叫:“我们愿意卖房子!在我们心里,青童就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可是,你们可知道,余青童这次配型成功的心脏其实就是他亲生哥哥的心脏?”
余妈妈的哭声戛然而止,就连余爸爸也不知不觉松开了手,白瑞的眼圈又红了,苦笑一下。
秦卿缓缓地说:“余青童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关心他!他的亲生哥哥为了救他,自愿捐献出自己的心脏;他的亲生父亲为了救他,千里迢迢从美国搬来最好的医生。就连我们——我和晓云,也都非常关心他,愿意为他做点什么。刚才我们才从余青童哥哥的葬礼上过来,他叫徐清皓。而就在那里,我们见到了白瑞先生,晓云跟他说明一切,他才第一时间赶过来,去挽救余青童的生命。”
秦卿说话的声调不高,却抑扬顿挫,如行云流水一般,在不知不觉之间控制了全场。
没有人说话。
一个也没有。
于是秦卿把穆晓云告诉他的,他所知道的徐清皓的事迹,以及徐清皓为了余青童所做的一切,一一讲了出来。
他说得很慢,也没有华丽的词藻和惊险的描述,然而正因为这样,更显得真实可信。
等到秦卿把事情全部说完,余妈妈忍不住又哭起来,只是再不责备穆晓云,不住地说:“我苦命的儿”,余爸爸则说:“我们很幸运了,反而是白瑞先生,你的遭遇更令人同情。你刚刚才失去一个儿子,而我们却又要夺走另外一个……”
“没关系,你们养了青童二十四年,他应该叫你们爸爸妈妈。事实上我也没有打算让他跟你们脱离关系,等青童的病好了之后,他喜欢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而我也随时欢迎你们两位到美国来做客。”白瑞说到这里,眼睛忽然发出柔和亮光来,“中国人都喜欢大家庭地生活,其实我们里奥斯特家族何尝又不是有这种传统。只不过现在里奥斯特家族只剩下我孤家寡人了,如果你们适应美国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多三个家人……”
言下之意,竟然大有把余爸爸余妈妈也一块接到美国去的意思。
余家二老听到白瑞这样说,都又惊又喜,余妈妈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失去余青童,现在听白瑞这样一说,也渐渐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白瑞的话。
作为黄土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余家二老不会再做什么去美国享受荣华富贵的美梦了。他们最担心的是余青童被接到美国去然后一去不复返,然而现在白瑞说他不会这样做,甚至还会让他们保持跟余青童的见面,二老其实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也很清楚白瑞对余青童以后的帮助将会多么大,迟疑再三,余爸爸和余妈妈对望一眼,余妈妈轻轻点了头,于是余爸爸说:“既然是这样,那么以后青童就交给你了。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命太苦了。”
白瑞听他们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大喜道:“我当然会最好的都给他!我这就去给他把费用给交了。”
白瑞走了之后,穆晓云见没什么事了就说:“那我进去看看余青童,我们还要回中心去呢。”
“晓云,”余爸爸叫住了穆晓云,对她说:“晓云,你刚才也听到白瑞先生的话了。他想要把余青童接到美国去。但是其实青童自己并没有答应他……那孩子比较死心眼,我看他就只听得进你的话,你等会进去探望他的时候,能不能劝劝他?”
穆晓云和余青童是好朋友不假,但要说余青童听穆晓云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书呆子执拗又认死理,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于是在接下来半个小时的探病过程中,穆晓云好说歹说,余青童就是不答应,被逼得急了,他索来个避而不答。
当穆晓云第三次旁敲侧击地说:“我也很想去美国,纽约时装周虽然没有欧洲的三大时装周那么历史悠久,却充满了创意的魅力。余青童,到时候你养好了身子,我拉上依伊、陈锦州他们就去吃你的住你的怎么样?”时,余青童笑眯眯地又拿起一个苹果来,卡擦咬了一口,然后表示自己在吃东西,嘴巴没空说话。
这已经是穆晓云进来后他吃的第二个苹果了!看样子余青童恨不得嘴巴上长一棵苹果树好塞住自己的嘴,避免回答穆晓云的问题。
穆晓云战败而回,不由得灰心丧气。
“不要这样子嘛。”秦卿说,现在他们刚从医院出来,秦卿开车,穆晓云坐在他身边神情郁闷,“余青童虽然有点儿执拗,却绝对不笨。权衡利弊之后他会做出他认为正确的选择的。”
“正确的选择——就像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还是坚持出席校友会,最后搞到要进医院那样的选择吗?那可真是正确的选择啊!”
穆晓云不无讽刺地说,秦卿知道她是急怒攻心,微微一笑又说:“好了,今天的事算是结束了,不要郁闷吧,我请你吃饭——火锅怎么样?”
“不吃,我正上着火呢。”穆晓云张牙舞爪地否决了秦卿的提议,她眼珠子一转,“对了,我们去吃砂锅吧。”
等到秦卿按照穆晓云的指示,七拐八弯地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一条灯火通明的食街时,秦卿总算知道了穆晓云口中的“砂锅”是什么。
“八块钱一锅,随便挑?”
手里拿着一个不锈钢碗,秦卿很怀疑地看着那个比他巴掌大一点儿的碗,还有眼前气吞长河地一溜儿摆开的食物摊子。
“很明显,这是商家的销售手段,来吸引那些自以为很划算的人,让顾客以为捡到了大便宜……”
咕咕哝哝地分析了一番经济理论后,穆晓云故作惊讶:“秦卿,我不知道你还学过金融。”
“看书而已。”秦卿说着大手一挥,说出了重点:“这么点大的小碗,本就装不下两块东西吧!”
因为在非洲呆过,所以秦卿的食量要比普通人大上那么一点点……
对秦卿这种出于无知的无理取闹,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穆晓云微微一笑,一声不响地接过他手里的碗。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小黄瓜、莴笋、萝卜、魔芋、各种菇类、各种粉条、各种蔬菜……秦卿眼睁睁地看着素手翻飞,灵巧地挥舞着手中筷子的穆晓云,仿佛古埃及建筑金字塔的能工巧匠一般,一层一层又一层地把各种食材垒起来,最后摞成了一栋通天塔。
当穆晓云把那塔尖摇摇欲坠的一碗东西交给服务员小妹时,目瞪口呆的秦卿收起自己下坠的下巴,说:“晓云,你的碗比较大,所以装得东西多。”
“不是我的碗大,是你的手大,所以显得碗小。”
穆晓云忍着笑意轻描淡写地说着,然后给自己也如法制了一碗,“所以这里的老板算是薄利多销的哦——两个兔头,还有一条烤鱼,谢谢。”
这一溜沿着街边开的小店,大多有着狭窄的店面和超大的摊子,趁着晚上城管下了班,店主们都把桌椅乃至摊子摆到外面人行道上,夜幕降临,这些超摊子小店子点着白亮亮的大功率白炽灯,灯光下食客如云,焕发出无比的生命力。
“不要介意啊,这儿地方是狭窄了一点了。”穆晓云笑着说,“要不是忽然馋了,也不会带你来。”
“比起非洲,这个地方……嗯,也还是简陋了一点儿。”
因为秦卿毕竟是部队里的军官,即使去到非洲也是在驻扎地附近活动,这类路边摊他是没机会见识的——在战火纷飞的非洲大陆上,有没有这么和平热闹的路边摊还是个疑问呢。
“委屈你一下啊。”穆晓云把两瓶玻璃瓶装的维他豆放在桌子上,“这一顿我请。”
说得还颇有几分豪气干云的样子。
这时服务员小妹跑过来问:“哎,58号桌子你们要什么辣味?少辣中辣重辣?”
“中……”秦卿正准备说话,穆晓云脆生生地道,“重辣!谢谢!”
眼看着满眼放光浑然没有了平日高贵典雅知干练气质,宛然化身小猪猡的某人,秦卿无语:“你口味真重啊。”
难得的是,这么能吃辣的她,皮肤却光洁细腻,半颗痘痘也没有。
“偶尔放纵一次没关系啦。”
结果等到那红汪汪、油亮亮、冒着滋滋热气的麻辣砂锅煲端上桌子之后——
“喂!秦卿!你吃得太快点儿了吧!我才吃了两筷子,你就全吃光了!”
……
第二天课堂上,秦卿放下手中的教案。
“抱歉,我走开一下。”
说罢,他就匆匆地从讲台上离开了。依伊戳戳正咬着笔杆子发呆的穆晓云说:“晓云,今天长官是不是不舒服啊?”
“嗯?你怎么知道?”
依伊满脸担忧地说:“正常人都看得出来吧,今天上午才上了一节半课的时间,他就跑了三趟厕所了……难道长官吃坏肚子了吗?”
“哼,活该。”穆晓云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目光乜斜,满满两大锅的麻辣砂锅干掉一锅半,还有兔头和烤鱼……这就是报应!
依伊没听清穆晓云的话,她大声说:“你说什么?”
“哎呀,没什么,我说的是真惨啊。”
穆晓云连忙打哈哈掩饰过去。正在说笑间,穆晓云游目四周,忽然心念一动:云静敏她,也不在教室里……
……
星期一一大早,保卫科的保安打开学校信箱的时候,就收到这个包裹了。
厚厚的一个大信封,分量不轻,没有署名,只是写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外交部培训中心书记收”。
书记日理万机——主要是忙着到各个上级部门里去开会,拉关系,认识对他而言“有用”的人,又怎么会有时间去拆这种无聊的信。保安队长把匿名信交给书记办公室里的秘书小王的时候,小王当时就想要把信丢掉,也是鬼使神差,小王正好需要一个硬牛皮纸来装自己的资料,这个信封无论大小还是厚薄都很适合,于是小王就拆开了原本应该由书记打开的信……
一叠照片,很无辜地从信封里露了出来。
小王拿出其中一张看了一眼,顿时就像被烫了手似的把照片塞回信封里去,她把信封原封不动地封好,往书记桌面上一扔,然后就仿佛躲避某种怪兽似的夺门而逃。
这是几张,培训中心主任秦卿和他班上的学生穆晓云拥吻的照片!
书记拿着这些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照片应该是最近才拍的,背景景物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显然是在某个郊区公园内。
照片上的秦卿和穆晓云,都有着完美的侧面,他们都是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光洁细腻的肌肤,而且更让人惊异的是,这一男一女,都有着惊人相似的细长而翘起的睫。秦卿拥抱着穆晓云,而穆晓云则眼眸半睁半闭,俏脸上红霞密布,显得既娇羞又动情。
不得不说,这是一组赏心悦目的照片,如果排除了照片中的人是师生关系的话。
“哼,真是岂有此理,太不像话!”
书记看着照片,越看越生气。
其实按照体制的分级,这位书记才是培训中心的一把手。秦卿是培训中心的主任,负责学生日程事务的管理,属于实干派,而书记比秦卿刚好高半级,属于领导阶层。但由于秦卿身兼两职,亲自带课,跟学生们打成一片。为人又正直和气,很得同事们的好感。
加上他初来咋到就成功举办了一届迎新晚会,赢得上上下下一片称赞,走在学校里跟秦卿打招呼的人比跟书记打招呼的人还多——尽管秦卿平时为人已经很低调谦和,但书记心中始终还是存了一条刺。
而现在,那条刺借着这些照片,开始迅速地挥发出它的毒来,冲破了书记一直抑制着的理智堤坝,引诱出他心中潜藏已久的某些念头。
他迅速拨通了电话,刚准备打给秦卿,心念一转又改变了主意,他说:“小王,你找——英语班的云静敏来我办公室一下。”
云静敏是穆晓云的室友,她所知道的一定比别人多。书记要先把所有人证物证都搜集齐全了,再去打一场有把握的仗。
很快,云静敏就来到了书记的办公室。
书记一向脱离群众,他并不知道迎新晚会背后所发生的事,也不关心实训基地里学生们的八卦。而云静敏外表温柔乖巧,嘴巴又甜,在每次见到书记都会打招呼的学生里,她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中间的一个,所以书记对她印象很深刻,也很好。
今天的云静敏穿着考究的白色丝质长袖衬衫和浅蓝色的长裤,搭配着粉白色芭蕾舞平底鞋,新做过造型的长发到她的背部,乌黑柔顺,带着细碎的卷儿,像最上等的锦缎。
“书记您好,我来了。”
一进门,云静敏就露出招牌式笑容,因为赶路,她的瓜子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透露出些微笑意和不经意的勾引,书记原本焦躁的心情忽然变得好起来,他冲着云静敏露出笑容:“云静敏,你来了,坐。”
他冲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点点头,又露出一个很亲切的笑容。
云静敏依言坐下。
书记把照片递给云静敏,说:“你看看这个。”
当看到秦卿和穆晓云拥在一起的画面时,云静敏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书记盯着她秀美的脸,像要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捕捉下来。他说:“我找你来,不为别的,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室友,穆晓云她的私生活状况。”
“穆晓云?”云静敏已经看完了照片,她愕然地抬头。
“没错,你和她一个宿舍,关系应该不错吧。你也看到这些照片了,万一流传出去,那影响是相当的恶劣啊。你有没有听说过,她和学校里一些老师,过往甚密的传言?又或者,见到过类似差不多的事?”
书记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耐心表情来,而云静敏,则陷入了思考中。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后为难道:“书记,按理说我应该配合您的调查。可是您说我有没有亲眼看过,我还真的没有。实不相瞒,虽然我们是全封闭半军事化的管理,但是在很久之前,几乎在刚入学的时候,穆晓云就在秦长官那里拿到了一张长效放行条,所以她是有不在学校过夜的特权的。我们在宿舍里相处见面的时间实在不多。”
“长效放行条?”书记再次皱起眉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感兴趣的关键词,“穆晓云夜不归宿?住在校外?你知道她去干什么吗?”
云静敏千娇百媚地笑起来:“我一直住在学校里,怎么可能知道她干什么呢。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在忙着筹备迎新晚会,穆晓云和陈锦州分别是晚会筹备委员会的正副会长,她应该是忙晚会的事去了吧。事实上大家的努力都是有目共睹的——这台晚会办得很成功呢。”
说起迎新晚会,书记又是一肚子意见,能够获得袁丽青睐的秦卿完全抢过了书记的风头,反正每年的例行公事而已,又何必搞得那么隆重?幸亏没有出事,出了事就得他书记来背黑锅了,
所以提起晚会,书记完全没有一般老师回忆起来那样眉飞色舞,他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书记又问:“这样说来,穆晓云有没有在恋爱,又或者,有没有发现她和某些老师,发展处超友谊关系?”
一边说话,书记的目光一边不住地在照片上游移。
云静敏却笑起来,她的目光也跟书记落在一块:“反正我跟她同一个宿舍这段时间来,没有感觉出穆晓云对任何一个男同学稍假辞色。她平时为人很正派,大家也都很喜欢她,至于说老师——这话我可不好说,毕竟我没有见到过他们在一起啊。”
“这样啊……”书记略略失望,他觉得从云静敏口里已经问不出更多有用信息来,又或者能够问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于是他点头笑道:“那好吧。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你是个聪明孩子。云静敏同学,以后如果发现有任何——我是说任何——影响中心名誉的事情发生,哪怕是一点点蛛丝马迹,我希望你都可以及时对我汇报,好吗?”
云静敏也笑了,她一口答应:“这个是我作为学生义不容辞的责任。”
总体来说,虽然没有得到云静敏口头确凿的指证,但书记还是很满意这次谈话的收获。云静敏离开之后,他又叫来第二个跟穆晓云亲近的人:依伊。
依伊来到书记办公室的时候,还有点儿不着头脑。她坐下来说:“书记,您找我有事吗?”
“依伊同学,来坐,没什么,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的情况而已。”
书记摆出一副慈祥伯伯的笑容,说道。
依伊是穆晓云的死党,所以书记也没有像刚才跟云静敏谈话时那样先甩出那些照片,而是顺势问起了依伊最近的情况,再从依伊的身上扯到班上同学身上……
就这样从课堂纪律说到文艺晚会,又从大学生涯说到职业规划,扯了一大圈之后,依伊不愧是s大学生会最能忽悠的部门——外联部的副部长,她见书记眼神闪烁,满嘴跑火车,显然言不由衷,心里已经默默起了警惕之意。果然,又扯了一会之后,书记冷不丁问:“你和穆晓云两个,都是英语班里最出色的女同学,又是校友,一定很要好吧?”
“嗯嗯,当然啦,我和她大学开始就同一个宿舍了呢。”
“听说,她在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不正当男女关系,听到这个貌似来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名词,依伊一下子怔住了。本来嘛,她对这个装腔作势的书记就没什么好感,当他叫她来办公室里的时候,她还纳闷着呢。现在狐狸总算露出尾巴了。
依伊放出一个白痴样的无害笑容:“哈?不正当男女关系?”她像听到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晓云啊,你别看她平时那么开朗,其实保守着呢!不过她对谁都很好那是真的,说不好听就是有点未老先衰,提前进入大妈的年纪了,虽然她比我还小几个月,有时候却觉得她比我成熟十年似的!在s大里,有个长年拿一等奖学金的超级才子,多少女生想接近他,穆晓云愣是和他坐在一个图书馆里两年都没有动心!那么保守的子,我们都说让她剃了头发出家当尼姑算了!”
“嗯,求学时期确实不宜恋爱。不过现在你们在中心里培训,可算是外交部的储备人才了,说不定她的思想有所改变呢。”
“不会的啦,她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
书记叫依伊来,才不是听依伊说穆晓云的好处的呢,他只是要抓住秦卿的把柄。眼见依伊明显护着穆晓云,他索打断了依伊的话,说:“那么,秦卿这个老师你们觉得怎样呢?”
“秦卿……秦长官?”
仿佛从浓雾里拨开了一丝角落,依伊原本浆糊一样的脑袋忽然清醒起来,原来,这才是书记的真正目的吗?
不是要调查穆晓云,不是要对晓云不利,而是——秦卿?
依伊迟钝,但仅限于爱情方面(又或者说仅限于对陈锦州),却不是笨蛋,凭着在学生会里厮混四年培养起来的敏锐政治嗅觉,依伊敏感地捕捉到书记这头老狐狸的政治意图,她顿时怒火中烧起来,一边在心里痛骂着书记的老奸巨猾,一边飞快地盘算起应付办法。
“秦长官啊,虽然面瘫了一点,哈哈,那是我们年轻人的用语啦,就是平时看起来虽然木木的,不谨言笑的样子,其实心里好着呢。您想一下,他那么年轻,大不了我们几岁,大家却对他又是佩服又是敬爱,如果不是他真心关爱我们,他凭什么得到我们的尊敬呀?”
这也不是书记想听到的,他索说:“我听说他跟穆晓云的关系不太正常,好像在闹师生恋?”
“师生恋?”这是什么龌龊心思!依伊的心都快要被怒火烧爆了,表面上还是满不在乎的哈哈一笑,“长官之前确实跟穆晓云很接近不错,不过那是有原因的。说起来还是我不对呢。”
“哦?”书记没想到依伊竟然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小眼睛放出光来。依伊更生气了,她笑道,“之前迎新晚会啊,原本陈锦州是筹备委员会的会长,穆晓云只是副会长而已。但是我们英语系女多男少,所以我把陈锦州也拉来表演节目了,就是那个《海的女儿》的话剧。所以陈锦州要来我这边排戏,他的工作也得穆晓云一揽子包了。中心里的纪律要求这么严格,又要跑,又要上课,穆晓云还得利用课余时间去做两人份的工作,迎新晚会又是政治任务,马虎不得的,长官为了方便她工作,就开了个长效放行条给她。平时也尽量为穆晓云的工作提供方便。等到迎新晚会结束之后,他们两个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迎新晚会上依伊的那出话剧取得那样轰动的效果,书记是很看不过眼这种“改编”的,偏偏那些省部级领导甚至袁丽都交口称赞,他淡淡地哦了一声,说:“就这样而已?”
“就这样而已!”
依伊不知道书记已经收到了那些“卡位”照片,还以为是迎新晚会上穆晓云和秦卿那电力四的钢琴合奏还有某些传言惹了祸,赶快把话题从危险边缘拉回来,为穆晓云和秦卿澄清,力图把书记的疑虑打消。
师生恋这种事,在和漫画里看到,很美好,很浪漫,仿佛轰轰烈烈一场过后,总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然而放在现实中,却始终是个异类,势必要遭到世人的另眼相看,尤其是在外交部这种地方,任何一点小事都将会纳入组织档案,成为一生的从政污点,甚至有可能就此断送政治生涯。
依伊东拉西扯,继续从这个话题上发散开去,从培训中心的生活扯到s大的体制问题,又从现在的学习说到以后的职业规划,充分发挥出她在外联部四年里锻炼出来的忽悠本事,把话题扯得离题三万丈,书记本身也是个习惯大会小会发言不断的人,也禁不住依伊这么一场胡吹,被她扯得一愣一愣地,最后挥挥手,放了人。
依伊从书记办公室里出来,揉揉假笑得酸疼的脸蛋,赶快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穆晓云:“晓云,你和秦长官在恋爱吗?”
“没有啊,怎么忽然问起这种事来?”穆晓云的吃惊程度丝毫不亚于依伊,依伊眉头深锁,说,“那你麻烦大了。不知道你得罪了谁,刚才书记忽然找我,问你和秦长官的绯闻。我知道你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也得注意一点影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不知道吗?”
“……什么绯闻?”
这种事,穆晓云真不知道,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她当然就会猜想一下到底是谁会这样做。
“哎,既然没有,就先不说了。还不是云静敏那个长舌妇,你和长官在迎新晚会上合奏了一曲之后,就嘀嘀咕咕的唠叨到现在。我不知道书记是针对你还是针对秦卿,听陈锦州说,书记眼红秦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说不定你被人当枪使了呢。”依伊说,“刚才书记问我,我只说了你和秦长官是学生工作关系所以走得近一点,我看他应该很快就找你谈话了,你要注意啊!”
依伊的拳拳关切,毫不掩饰,穆晓云知道她是真正的为了自己好,而且刚才恐怕依伊已经为自己在书记面前打了不少掩护了。她心中感动,轻轻地说:“依伊……谢谢你。”
“客气什么啊。”
这边挂了电话,那边云静敏带着掩饰不住的淡淡笑意,已经来到穆晓云面前:“晓云,书记说有事找你谈一下。真好啊,单独见培训中心最高负责人呢,说不定会提前录用你?”
穆晓云不理云静敏的挖苦,她站起来往办公楼走去。云静敏见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不由得怔住了,直到穆晓云背影消失,她才冷笑一声,干自己的事去。
来到书记办公室,书记已经坐在那里,还在继续看那些照片。
而且,因为刚才明白过来依伊只不过是拖着自己转圈子忽悠,知道自己上了当的书记,现在心情正不爽,见到穆晓云,书记脸上肥一抖,也不让穆晓云坐了,劈头就问:“穆晓云同学,你和秦卿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他是我老师……”
穆晓云还没有说完,书记紧逼一步就说:“只是老师那么单纯吗?穆晓云同学,我还以为你成绩优秀,德行良好,是个难得的人才,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不顾廉耻!”
“什么意思?”
红果果的人身攻击,把穆晓云给打懵了,她站在书记面前愣愣地问道,她和秦卿,就算各自心底里有点儿什么,可也仅仅只是刚有点儿什么而已,可没来得及发生点什么。何况,经过上一世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她,可没再次做好准备来迎接新一段恋情。
书记还是那副做出思想道德教育的批评架势:“本来呢,对于学生恋爱,我就是反对的。求学时期不宜恋爱嘛,等到出来工作之后,再解决个人问题不迟。可是平时你们在私底下眉来眼去的,我也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你居然搞到光天化日之下来!老师很失望,学校很愤怒,你知道吗?”
“老师,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书记一天课也没教过他们,而且平时只会拿腔拿调地在学校里弄这检查那检查这口号那口号基本上没有做过实质的工作,但既然他自称老师,穆晓云也就从了他这个称呼。
可是,在书记眼中,穆晓云的据理力争变成了对他权威的挑战,他没想到这个外表端庄文气的女孩子竟然这样的“执迷不悔”,愈加不爽起来,语气也越来越严厉:“还在狡辩?你不要以为你们在校外,就没有人知道你们做的好事!”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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