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没有了刚才的感情,“你说什么?你还知道什么?”时沐城虽然是这个监舍的老大,可龚月朝却从未畏惧过他。他有什么样的过去,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那行云流水的格斗技巧,以及如何在张州打下的那片江山帝国……龚月朝甚至用听说的只言片语和结合自己的理解,在心里给他编造了一个完美的故事,然而,这只是个故事,龚月朝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试图了解这个男人的方式而已。实际上,他到底藏得有多深,是龚月朝探寻不到的。但是这种对于一个人的好奇心并不影响他的胆量,就在与他对峙的几秒钟,龚月朝甚至觉得自己是胜利的那一方。
后来,也是时沐城先认了输,他笑了,这次是敞开了怀的大笑,站起身,扬手拍了拍龚月朝的肩膀,点点头,避而不谈龚月朝的问话,只是赞许道:“年轻人,有发展,有胆量,怎么都想不到你以前是个教书的先生。你敢单挑荆天明,其实就可以证明了。”
这种欲说还休的做法让龚月朝很是烦躁,却无法表达,还没法追问他到底知道什么。监狱这个环境里,人人自危,处处是坑,就像时沐城说的,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的。
“言归正传。”时沐城说:“你在这个监舍是我安排的,在看守所时看得不透,如今得慢慢的参悟。年轻人,咱们之间有的是时间。”
他说着,走到门口按了铃,没一会儿,铁元来了,他粗暴地用手里的警棍敲着监舍的铁门,不耐烦地问他:“瘪三,什么事儿?”
就见时沐城站直了腰杆,大声说:“报告管教,我想打申请洗个澡,今天有个杂碎在外面干活的时候扬了我一身的土。”
“妈的,成天逼事儿那么多!”他骂骂咧咧的开了门,等着时沐城收拾东西。
时沐城给龚月朝打个眼色,色眯眯的问:“小老师,走,一起洗澡去呀?”
“呸,老流氓。”龚月朝在心里骂。
第四十六章
时间匆匆,转眼又是一年的春天。
细细数数,这已经是龚月朝进来的第三个年头了。监舍窗外的树上的叶子,从绿变黄到掉落,又在新的一年萌芽,就这样周而复始的循环着……
在这三年中,龚月朝这个监舍先后刑满释放了两个人,分别是强奸犯徐强和小瘦子杜家平。杜家平是元旦前后出去的,临走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之后就开始抱着时沐城哭,一边抽搭还一边说:“城哥,我舍不得你。”时沐城被他哭的心烦,给他当头一记爆栗,然后破口大骂:“你个混犊子,要是舍不得,就继续在里头蹲着,或者出去犯个罪再进来,大老爷们儿,跟个哭丧的似的,你爷爷我还没死呢。”直把小瘦子骂得破涕为笑。
其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时沐城是一直拿小瘦子当消遣的玩意儿的,龚月朝能懂小瘦子的心理,毕竟他刚进来时是被众人欺负的对象,等时沐城来了,他迅速站了队,在时沐城屁股后面混了三年。他人倒是没什么长进,可时沐城总是个够意思的人,没少给小瘦子好处。小瘦子说自己的亲戚朋友原本就都拿他不待见,他这一蹲监狱,随着年月渐长,家里人看望他的频率越来越低,他得了时沐城的庇佑,就好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似的,竟然对时沐城产生了依赖以及感情。可就时沐城而言,对一个玩物而已哪能上心,据说他自己说在外面有好几个姘头,从来都是游戏人间的角色,还能对小瘦子有什么感情吗?
龚月朝对时沐城这档子破烂事儿一向睁是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们大半夜的去厕所办事儿,监舍里有嘿嘿笑的,有嫌烦的,还有跟着他们的节奏一起释放的,龚月朝呢,早就从枕头里掏出来两坨棉花,做成了耳塞,塞耳朵里,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觉睡到大天亮。
时沐城有时候会跟他分享,龚月朝摆摆手不愿意听,这人一脸猥琐地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龚月朝跟他顶撞习惯了,白了他一眼,说:“我是洁身自好。”
“那你就没有欲火中烧的情况?”
“有也不让你知道。”
“哈哈……”时沐城就在一旁坏笑。
这人似乎很愿意拿他来取笑,不断挑战他的底线,可龚月朝怼回去的话,他又不生气。时间久了,龚月朝摸清了他的性子,反倒关系近了,成了在牢里能说得上话的人。而且时沐城对他的过去似乎多少知道些,像之前那样试探他的情况屡见不鲜,他去逼问,这人就一笑而过闭口不谈,龚月朝也看不懂是什么情况了。
在徐强和小瘦子出狱之后,监舍又进来两个新人,一个是入室盗窃,一个是聚众斗殴。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怂,没什么真本事,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想在监舍里立棍,还不等施展抱负,就被时沐城收拾了一顿,然后,人就老实了。
说起来,荆天明和时沐城也要出狱了,他们一个在三月底,一个在六月初。时沐城在这监舍里,整整压了荆天明三年的风头,荆天明心里憋着一股子邪火没处释放,隔几个月就要惹一次事儿,时沐城挺不耐烦的,还得跟他对峙,闹得两败俱伤也是常事。他们两个闹矛盾,龚月朝一般是看热闹,其实龚月朝心里头也跟明镜似的,荆天明也看他不顺眼。只是龚月朝平时表现得太低调了,脾气不像时沐城那么冲,有些事情能忍则忍,不愿意和这拧种一般见识。荆天明拳头打在棉花上,施展不出来。
但是,龚月朝最近发现,荆天明在过完年之后就偃旗息鼓了,不会像平时一样主动挑事儿。时沐城似乎也发现了,便跟龚月朝沾沾自喜的显摆是不是自己真的把这混球给摆平了。龚月朝却觉得这种人哪肯轻易低头,提醒他道:“城哥,你就别飘了,他跟你斗了三年了,会一时变得老实吗?”
时沐城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他的掌控欲很强,又喜欢高高在上的当头头。他能理解,以前是一家知名企业的大老板,虽说遭人构陷身陷囹圄,可他那种只在乎和把握大方向,对小事丝毫不上心,又相对粗枝大叶的性格始终没变。就像王雪绛陷害他这件事,他一直都觉得是自己信错了人,可是如果当初他能仔细分辨,多做些调查研究,可能就会避免掉这场牢狱之灾。
但龚月朝只是作为一个局外人,他自认做不到时沐城那种大开大合的气势,也没有什么领导魅力去统领整个监舍,他能做到的,不过也是在时沐城犯糊涂的时候提点一二。时沐城有时候打趣他:“哎,你就是我的军师啊,以后等你出去,跟我干得了。”
龚月朝从来不把他开玩笑的话当真,应和一句:“看吧,你又轻信我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在你背后插刀呢?”
时沐城被龚月朝将了一军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就过去了。性格倒好,说得轻了重了或者重了从来都不记恨。
这次,时沐城对于龚月朝的提点,只是说:“他眼瞅着没一个月就出狱了,挑事儿对他没好处。”
“嗯,没好处。”龚月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担忧的,毕竟隐藏在平静下面的暗涌,有时候反而更可怕。
这天,秦铮铮又来探监了,他说自己能做到一个月一次,那还真不是在撒谎,他也坚持每月往他的卡上打钱,一次路与为说漏了嘴,龚月朝才知道铁元这几年都没怎么找他麻烦是因为收了秦铮铮的好处。
秦铮铮有时候比平时晚来了几天,便会挺不好意思的跟他解释说工作忙啊什么的。
因为托关系走后门探的监,聊天又可以不被监听,所以每次能聊的时间并不长,于是龚月朝还能收到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比起第一封情书,后来的信除了会表达对他的喜欢,最多的就是秦铮铮在说自己的近况,比如说他涨工资了,比如又被母亲逼着去相亲了,领导夸他了,或者在案件侦破的过程中找到了关键点了……诸如此类的,他说自己想让龚月朝见证他的成长,那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信,就像一座从秦铮铮那方建造起来的桥梁,义无返顾的搭到了龚月朝的心间。龚月朝从不会回信,却会看,信也都留着,那厚厚的一沓信已经在他的行李包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空间。
时沐城每次见了都要抢过去读,然后发出“啧啧”的声音,去品评,去鉴定。这人就是个大无赖,内心极其空虚,拿秦铮铮的信来找补乐趣。有时候漏了两封,他腆着厚脸皮磨着龚月朝找给他看。他自称是龚月朝的情感专家,秦铮铮这小子诚不诚心,得由他来把脉。
龚月朝嘲讽道:“你自己都识人不清,还给我把脉?”
时沐城却笑眯眯的说:“我千帆过尽,感情丰沛,你个雏儿当然得需要哥这种经验丰富的指点你一二了。”
龚月朝对此嗤之以鼻。
当读到又被逼着相亲的时候,时沐城摇头说:“这小子对你还挺坚持的呢,是个痴情种。不过也傻了吧唧的,什么话都跟你说,拿你当午夜情感频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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