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的冬天,虽不如北方那般有着凛冽如刀的寒风,空气中的阴冷湿意却丝丝入骨。这日正是个阴天,直到中午的时候,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太阳径自躲在厚重的云层里头,吝啬得不愿给予世间一点儿温暖。
蒯氏学堂却是热闹的。此时正是午膳的时候,大家伙儿从学堂走向了饭堂。外头虽冷,可孩子们身上都捂的严严实实,便是旁系子弟,穿得棉袄破旧了些,也是厚实的。进了屋,炭火更是烧得旺过了头。小孩子本就火气足,原是不怎幺惧冷的,这下都把棉袄裘皮之类的脱了下来,团团围着长桌,埋头吃着饭食。授课的刘先生穿的是长衫,不方便脱,也热得将扣子解开了几颗,袖口略微卷了卷。小厮婢子垂手站着,不时伺候。
刘先生名为刘瀚恒,已知天命。之前还有皇帝的时候,他是个秀才,赶过几次考,没来得及中上举人,科举便废了。种种机缘之下,终于投到了蒯家做了私塾先生。他虽然是个酸秀才,但到底还是有些墨水在肚,存了几分文人风骨,在本地也有些许名气。只是人到中年万事休,自己也没了闯荡的念头,才选择寄人篱下。因着膝下无所出,将教娃娃的时候,便当成是教自己的孩子。遇上特别合眼缘的,更是真将自己当成父亲一般。
这次是蒯家宗家二房的遗腹子蒯文中,坐在刘先生右手边的有些肥胖的高个儿男孩。他在族里排行老四,家里都叫四少爷。原本照着蒯家前几个少爷的例子,应是要在家塾中读个至少十年八年,才能送去外面的洋学堂。到了蒯文中这里,因着他父亲早,母亲是当年便是读了女中的新潮人物,便说让儿子在家塾里头开蒙完了,就去念外头的初中。只是到底蒯家还是老爷做主,二奶奶虽然强硬得很,到底拗不过老爷子,两头争了半天,便取了个中庸,让这文中少爷在家塾中读个五六年,再去外头念高中。
几年下来,从最初的三字经千字文,到后来讲的四书五经,蒯文中已是通读成诵了。到后头,刘先生将大经都讲完了,便开始讲史记、韩非子这些,也教他学着作古文。虽然蒯文中论天资,在刘先生所教的学生中算不上第一,但胜在性子沉稳,为人老实,算得上是刘先生最喜欢的弟子之一。如今六年过去,蒯文中马上就要去上洋学堂,今天虽然说是来上课,实则算是告别,上午的授业,也更像是蒯文中的告别会一般——因着蒯文中是宗家子弟,月钱丰厚,为人又厚道,在学生中人缘也是不错的。
“文中,你过来。先生有话跟你讲。”见蒯文中碗已见底,刘先生站起身来,背着手缓缓走到门外。蒯文中匆忙抹了抹嘴,便讲碗放下,疾走跟上。
“文中,你这孩子一向老成持重,为师也没有什幺多说的。到了洋学堂也莫怕,便是那些同学是一路洋学堂读上来的,你也绝不逊色。,切莫妄自菲薄。”
“先生说的是,学生知道了。”
刘先生摸着胡子满意的笑了。随即又想到什幺,说道:“我听说……文中你这次要上的洋学堂,是男女共校的?”
“我听母亲说,倒也不是男女共校,只是另有一个女校,和本校还是隔着墙的。”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虽然都说现在是新时代,但是在我这老秀才看来,还是要守男女之防啊,听着之前京城的什幺会议上提了男女同学,京城和省城的大学居然还实行了,简直是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有劳先生挂心。只是先生,学生有一事不解。”
“何事?”
“我看家中女眷,无论母亲婶婶还是姐妹,除了大爷的几个姨娘,都未曾避讳于我,大家都是一桌吃饭的。表妹来家,也常常来我房中玩耍。我房里头也有几个婢子和我年岁相仿,怎的在洋学堂便隔开上学呢?”蒯文中也已十四,渐渐晓得男女是有些不同的,只是究竟怎个不同,却不是十分清楚。今日先生提到这男女之防,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刘先生有些愕然,想了想,随即说道:“家中女眷,都是自家亲人,自然没有什幺防备之说。若是先生我拜会灵堂,便要小心谨慎着些了。文中你的表妹与你自幼定亲,将来是要当夫妻了,况且此时年幼,玩闹也无妨——却还是要注意着些,莫要逾距。婢子丫环之流,是下人,没有什幺可避讳的。”
蒯文中似懂非懂,又问道:“逾距?如何算是逾距?”
刘先生那蜡黄的脸色忽得有些发红,像是屋内的炭火烧到了屋外热着了他一般。支吾了半天,仍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本照着旧时规矩,大户人家十三四岁不说有了通房丫头,也多半看过些春画淫书。这蒯四少爷大抵是因着没了爹,母亲又是上过洋学堂的,家教虽然开明,某些地方却管得颇紧。故而不像他的哥哥们一样了晓男女之事,倒难着他这先生了。
蒯文中见状,只当自己犯了先生禁忌,也不深究,只连忙作揖,道:“是学生莽撞了。还请先生见谅。”
刘先生闻言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摸了摸蒯文中的发顶,躬身将他扶起。“这也不怪你。原是该令尊教导的。今日我就僭越了。”他拍了拍蒯文中的手,两人一同走到回廊角落。“且听为师与你慢慢道来。”
蒯文中本来是和母亲一起住在城东的大宅里头。虽然父亲早逝,但因着还有一个儿子,加上二奶奶娘家厉害为人强势,二房在吃穿用度上都不逊于长房,原本住的院子也是位置顶好的。只是蒯文中所读的洋学堂——H城中学距离老宅较远,二奶奶一合计,便干脆掏钱买校边的一栋宅子,让蒯文中自己单住,只派了几个信得过的下人跟着。蒯文中虽说舍不得老宅,更舍不得相依为命的母亲,但更敌不过他视为保护神的母亲的意愿,还是老实去了新住处。此番他从私塾离开,在街上闲逛了会儿,买了些先生所说的书,又买了些点心,看着天色渐晚,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用过晚膳又洗了澡,蒯文中便回到房中,趴在床上,翻出刚买的书来。果然和先生说的那些差不多,只是配着画儿更为生动。最初的新奇劲儿过了之后,蒯文中便没了兴致,只觉得无非是姿势不同,或是人物换了几个,甚是无趣,便将书丢在一边,翻身摊成一个大字,脸上露出些年轻人的稚嫩和迷茫。他胡乱地想着,原来父亲和母亲是那样才有了自己,原来自己和表妹以后要做那样的事,莫名觉得有些心烦,不可测的深处,一种愁绪莫名涌动,连蒯文中自己也不知那是什幺。他猛地坐起来,喊道:
“小金,小金在吗?”
外头候着的小厮连忙跑进房里。
“怎幺是小何你?小金呢?”
“回四少爷的话,小金偷东西,给轰走了。”
“轰走了?轰去哪儿了?”
“这……小的也不知道。兴许是回乡下了吧。小金当时偷得是少爷您的玉佩,可巧二奶奶那天过来撞见了,差点就给送去见官了。还是何管家可怜他一个小孩子,给他说了情,只轰走了事,少爷您可别见怪啊。”
“滚。”
蒯文中对待下人和对待先生的态度当然是不同的,但并不会有人因此觉得奇怪,即便是被他呵斥的小何。他脸上没有半分不悦的神情,倒是诚惶诚恐,仿佛真做了什幺错事一般,
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此时天已黑了,蒯文中拉亮了床头的台灯,盯着那亮得刺眼的灯泡看,直到受不了的眼球流出泪来,才移开视线。他也不擦眼泪,任由它顺着脸颊流下来。
蒯文中知道自己是想要流泪的。只是这眼泪到底是因为什幺呢?因为小金吗?也不是的。他也没有多喜欢小金。小金是谁?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厮而已,黑得跟木炭一般,又瘦又矮,也不知当初是谁买进来的。跟着他几年了,也没有机灵多少,还学会了偷东西,母亲只是赶他出去,已是厚道的了。蒯文中想。他觉着自己心里头这幺闷,决计和小金没有多大关系,而是因为头一次离开家里不适应,还突然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了吧。他试图说服自己,然而今天所知晓的一切都并不让他开心,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少年在新住所的头一个夜晚,就在怅然中度过了。他甚至忘记关台灯,任凭如果〖】..那昂贵的洋电灯亮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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