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朗在厅堂中不住俳佪,赵让心中牵挂妻妹,两人各自沉默,脸色都不好看。
忽而李朗止了步问:“那传物给你的人,你可能辨认得出?”
赵让踌躇片刻,还是微微点头,见皇帝怫然作色,苦笑道:“罪臣真是个不祥之人。”
那大络腮胡的周校尉并不似心有歹意之人,应是见长官被一臭名昭着的叛徒所杀,罪魁祸首竟然没有当场处决,义愤填膺才做出这番违抗军令的事来。
他为周校尉辩解,李朗却是冷冷一笑。
押解中的降将即便杀了人,只消皇帝未开金口定罪,谁都没有资格取其性命。这条命是要留到奏凯大典,用以祭拜天地、太庙受降、彰显国威等大事上的。
那谢吾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图个虚名,从未与将士同生共死过,有谁会因他荒淫惨死而义愤填膺到不顾性命给他报仇?
自然只能是谢家谢濂那厮,估摸到赵让若能回到金陵,生杀大权便紧握在李朗掌中,更难下手,这才狗急跳墙,不惜动用暗伏于出征左右骁骑卫中的棋子,非赶在入城之前,置赵让于死地。
既已暴露,岂有不除之理?
但赵让的自嘲李朗竟也听了明白,他亲手杀了谢吾惹出这番事,丧命的还有两兵卒以及现下肯定要铲除的军中异心者,短短数日,可说是因他之故,东楚军损兵折将,赵让心中不安,自责愧疚,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现下并非是能与赵让畅谈相告东楚朝政的好时机,李朗虽说已拿定主意要保住赵让,但如何处置他,却还有些犹豫。
这个人真能为己所用?
他既能在东楚国势危急存亡之际,隔岸观火,甚至坐收渔利,自立为王,怕不是个甘于雌伏、碌碌无为之辈,自己真能将他收拾服帖?尤其是,李朗无论如何也不愿杀死赵让,且仍需有日用到南越驻军,万一赵让恃机而动,再一次……李朗必定腹背受敌,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思及此李朗不寒而栗,到那时他非下手不可,杀了这个为他留下左眉淡痕、随身戴着他所赠佩玉的男人。
决不能给他这个机会。从此次的事件不也是能窥出,这赵让并不是个到山穷水尽时便会依赖求人的性子。若不是自己率先发问,还不见得人家肯屈尊开口,到了这般田地还骄傲如斯的人,能臣服于他李朗幺?
转看赵让几眼,见他低头沉吟,不知心中所想,李朗油然升起此生未曾有过的欲念,恨不得将此人剖心挖肺,瞧瞧其中究竟留有几分赤子之心。
既不愿害赵让性命,唯有绝对不要将他置于需要提防、警惕的位置上去。李朗自幼及今的经历,让他对儒道圣贤宣扬的天道仁爱几近嗤之以鼻,他更信奉韩非所言,人之性情莫先于父母,以父母子女的天性使然,尚有子女叛乱——如他本人,更不消说君王臣民之间了。
赵让之于他,犹如童年旧梦,得以圆融完整,何尝不是待己的一份犒赏?
不过须臾,李朗心念已定,不由冲赵让微微一笑,心道:我自会守我昔年的诺言,护你一生周全,但我也要你此生此世只得我一人,不可再有其它挂念。
他自道如此做法最为妥帖,不但可全赵让的性命,又可得偿夙愿,却偏偏忘记极重要的一件事:赵让少年时,以小小一个禁军侍卫已能将个人安危置于度外,为无辜弱小者强行出头,如今更做了十数年的王,心气之高,怎是寻常人可以比较?
纵使李朗以帝王之恩威,迫他束戈卷甲,又岂能得他倾心相待?
李朗这番一意孤行,却是引出了后面的许多事来——
此时赵让自是全然猜不到李朗心中所想,他既是为妻妹生死未卜而心焦,也对东楚朝政心生疑窦,尤其是皇帝提及谢家时那不可言说的态度,更令他不安。
当年离开金陵时赵让年纪不大,且一心只道“男儿应是重危行,岂因儒冠误终生”,勤学武艺外,所读之书唯有各类兵书,交往之人,也大多同是习武世家出身的平辈少年,对东楚庙堂之上的云谲波诡,几近矇昧。
之后这些年,他全心在南越事务,闻得三皇子登基,便已开始为日后功业潜心筹划,虽说不至于对东楚如今的朝政一无所知,但直到谢吾这事,他才发觉其间大有蹊跷,非他一厢情愿,以为东楚也如他的南越之地,君臣和睦上下一心。
只是李朗不愿多说,赵让也不好多问,两人各怀心事,无言相对。
片刻之后,李朗到底又问出话来,虽说自己也觉得不合时宜,但他到底没能忍住:“静笃,你这玉佩……”
提了个头却不知要如何接续,是该明知故问“是否就当年我赠送你那块”,还是该单刀直入“为何要随身戴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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