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叶颖方知何谓分崩离析,原来十年同生共死,相濡以沫,比翼双飞到互为血肉,才恍然大悟两人根本就不是同路。
她始终不甘心,再问:“即便如此,你也可随我回五溪部族,何必去金陵送死?”
赵让沉默良久,当叶颖以为希望在前,却听他喟然一叹:“南越叛立,总有人要担责。你留在这里,好生将孩子养大成人,我自会在黄泉路,等你我夫妻聚首。”
“不!”叶颖张嘴无声,却在心中呐喊,“你不战而降,你是个懦弱无能的男人!你不是英雄,你不过是个骗子!”
她坚辞为赵让送别,哪怕不为同族谅解,没有人能明白,这多年的伉俪情深,全基于她的无知可笑。
英雄既非英雄,丈夫哪能再是丈夫?
叶颖不甘南越家园当真并入东楚,从此百越族处处钳制于人,赵让是东楚臣子,而她却不是,况且她与东楚帝王还有家仇,几经辗转、争战,与滇桂国联手结盟。滇桂国主丧后未立,愿迎她为后,并南越而与五溪族共治。
正当叶颖踌躇不决时,又传来滑天下之大稽的消息,南越僭王归降后被金陵帝王纳入后宫,封作贵妃。
闻知此事的叶颖在瞠目结舌外,察觉心内对十来年相依为命的赵让并未真正放下。如此屈辱,较死更为难堪,她那意气风发的将军如何能忍?
只是她势单力孤,假以滇桂国之力亦难杀入金陵,况邻国蜀主重兵压境,牵制之下,连收南越都不易,莫说长驱直入东楚王都。
然天无绝人之路,意料之外的帮手如天降神兵,叶颖如今才能带着与赵让所生的独子,来到金陵与他相会。
重见赵让,叶颖欣喜若狂,情不自禁跪于床头,连声呼唤,直到赵让睁眼,她泪中含笑,握住他的手轻声啜泣:“将军,你无事了!你我无需在黄泉路上相聚!”
赵让连连眨眼,继而愕然坐起,有惊无喜,急切问道:“你怎幺会在这?这是哪里?”
叶颖笑道:“仍在金陵呢。将军,你没有作梦,不止是我,贤儿也在这里,你要不要见一见?”
“贤儿?”赵让怔怔地重复,那是他六岁儿子的名字,他直勾勾地盯着叶颖,神情复杂,“贤儿不是该在南越郡府?如何会与你一起?”
“将军这是在责备我?”叶颖松开赵让的手,起身俯视,泪笑皆为怒气蒸腾殆尽,“贤儿是你我的儿子,为何要交给外人?”
赵让沉默一瞬,扬头又问:“那小妹呢?”
叶颖登时语塞,强袭南越郡府时,两个孩子并不在一道,她只来得及带走贤儿,要确保贤儿的安全,便不能冒险去寻找小妹,但如今赵让问起,她到底问心有愧,缓和下态度,道:“小妹应当还在南越郡府。”
“……贤儿在哪?”赵让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是个极简单的厢房,一门两窗,统统紧闭,只从窗纸中犹能透见些日光,室内除去床铺外一无所有。
叶颖正欲答话,房门倏然而开,进来之人竟是女尼慧海,她满溢笑意,面上的胎记似随脸肉微颤,她跨入门槛,把身侧让,后面原来跟着个怯生生的男童。男童的相貌并不全似汉人,肤色泛棕,眼窝微陷而眉骨凸起,眼睛极大,仔细看去,与叶颖有六七分相似。
赵让见到这男童,长入口气,未曾开口便已湿了眼,弯身向男童笑道:“贤儿?贤儿……你不认得父王了吗?”
“父王?你不是不要我们了吗?妹妹呢?”男童仍不敢动弹,抬起小脸,茫然无措地发问。
小心翼翼地上前,将爱子搂于怀中,赵让与贤儿脸贴上脸,笑问:“谁说父王不要你们?妹妹……过一阵就会来的。”
贤儿乖顺,抱住赵让的头,童稚的语气仍满是疑虑:“母后说的呀。父王不要我们,因为父王要讨东楚皇帝的喜欢。”
赵让僵了一僵,转向叶颖,眉头蹙起,叶颖微咬唇,也皱眉道:“难道不是?将军封妃的时候,可有考虑贤儿和小妹?”
“慧海师傅,”赵让不答,紧抱贤儿,向微笑不变的慧海沉声问道,“烦请您与在下讲清来龙去脉。尤其那刻有‘卍’字的琴箫,究竟是何来历?”
此问一出,叶颖睁圆了眼,脱口道:“是那像蜘蛛的图形幺?”
赵让却不理会她,目光灼灼,向慧海扬起一丝淡笑:“在下不解为何方外之人仍喜在红尘俗世翻云覆雨,东楚新皇登基已有数年,六宇渐安,何必于此时方兴风作浪?”
他话音未落,慧海笑意已然消散无踪,胎记随面色愈发狰狞难看:“赵公子,赵贵妃,您真要把妻儿抛诸脑后,一心只随那篡位夺权的李三郎?”
“此地是否大崇恩寺?”赵让不待慧海说完,直截了当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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