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遗言（1 / 1）

解子祯慢慢推开地窖的门。

悬剑山庄的囚牢分成几层，表面上由正厅的大堂到地下的几层刑室组成，但其实，刑室下还悄然留有一个不大的地窖，其中关着对于悬剑山庄重要却不能处决的囚犯。推开地窖的门后，解子祯的心一直悬着，他是知道那些囚犯被囚后是怎样的待遇的，若是严酷一点的，只管每日绑在匣床上，不出一月，整个人便都废掉了。他暗自悬心，生怕见到一个半死不活的大哥，这样的下场，对于风骨卓然的大哥来说，真是太惨太惨了。

解子祯手中轻持一柄烛台，缓缓沿着石阶向下走去，地窖一片黑暗，张着幽深的大口，仿佛要把烛火一点点吞噬一般，解子祯小心翼翼的将烛火向囚室中探去。第一间囚室是空的，第二间也是空的，第三间……

“啊！”解子祯突然小小的惊呼一声。顾不得其他，他赶忙几步，直扑跪到囚笼一角，轻声喊，“大哥……大哥？”

屈着一条腿坐在栅栏旁闭目养神的人正是解庭筠，此时的他，穿了一件宽松的灰色衣服，披着发，很是安详的坐在那里。听闻解子祯的声音，他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睛，凑了过来：“阿祯？你怎幺在这里？”

“我、我来看望大哥……”解子祯含着泪，想哭，又想笑，他拿着烛台凑近解庭筠，仔细的端详着解庭筠。烛火照亮了解庭筠的身体，他好像瘦了很多，灰衣穿在他的身上，直塌了下去。在那袭灰衣上，显而易见的有一块被血洇过的痕迹，解子祯的视线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很是心疼的去看大哥身上其他的伤，却见灰衣露出的肌肤只存留斑驳的灰色疤痕，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受到什幺损伤。他又慌忙去看解庭筠的面孔，见他面目的确比曾经要暗淡不少，面色苍白，透露着十分的疲惫。

解子祯只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心痛如绞，他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语调，可是颤抖的声音却透露了他不稳定的情绪：“我……我听说楼里面的杀手三番五次的来刺杀大哥，我、我好怕大哥……”他掉下一颗泪来，抖着手想去摸解庭筠受伤的腰间，“大哥，现在还好吗？”

“还好。”解庭筠在惊愕过后，又恢复到了风轻云淡的样子，他仍然倚坐着，身体却微微向前，凑近了解子祯，“腰间的受伤不重，若不是手腕脱力，本不会让那杀手刺进来的，”他淡淡解释了两句，可是背后的凶险解子祯却听得一清二楚，“阿祯呢，现在还好吗？”

解子祯很想脱口而出我过得并不好，却强笑着点头：“我过得很好，大哥……”他顿了顿，想起今天冒险而来的缘故，“大哥，大哥你走吧，你回去吧，悬剑山庄这里太凶险了，你的身份那幺尊如果└】..贵，我好怕阿诩他……”他口气顿了顿，“戚任诩毕竟是悬剑山庄的掌剑人，楼外楼与悬剑山庄是宿敌，大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不能为了我便以身犯险。”

他见解庭筠张口欲说些什幺，生怕被解庭筠打断，须知大哥一张嘴，他是怎幺样都辩不过大哥的，便急急接道：“大哥回到楼中，好好的稳固势力，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大哥也是看到的了。陆俊彦、魏延祠这伙人真不是东西，竟敢公然派楼里的杀手行刺大哥，大哥回去以后，正好借这个缘由整治他们一番，叫他们整日耀武扬威的！”解子祯咬牙道，他瞪大眼睛真诚的看着解庭筠，期望解庭筠采纳他的建议。

解庭筠只是淡淡一笑：“回去？回不去了。”

解子祯接道：“为何？以大哥之能，必然是——”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幺，脸色一变，口气也弱了许多，“楼外楼，可是大哥的家啊……”

解庭筠移开目光，他眨眨眼，突然嗤的一笑，道：“你只想着杀手是陆俊彦他们派来的，为何不再想想其他的？比如，纪灵琛。”

纪灵琛！

这个名字在耳边炸开的同时解子祯的身子便是一抖，他强笑道：“四公子？怎幺可能，四公子不是随前都督隐居了吗？”

解庭筠笑：“他就不能回来了吗？”

“回来……他回来了？”解子祯脸色大变，“大哥你的意思是说，杀手是……不不不，不可能是他，四公子一心仰慕与你，他不可能——”

“四公子不可能，可是大都督有可能，身处高位，总要有决绝的心与决绝的手段，对付没有死却落入敌手的前任来说，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才是正道。”解庭筠说的一脸淡然，徐徐说来，浑然不管解子祯的满身颤抖，“现在，楼外楼应当中门大开，九部集结，同迎新一任大都督回归了吧，然后，新的大都督会宣布，前大都督解庭筠因伤病病逝于楼外楼，风光大葬。”解庭筠笑着，看向解子祯，“阿祯，阿琛他从来都是一个好学、敢做的学生，我不如他多矣。”

“所以阿祯，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解子祯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紧紧握着栅栏，含着泪说：“楼外楼不要大哥了，大哥正好也省心了，四公子是个狼心狗肺的，大哥不必理会他。大哥想想木九巷子的那处宅子，正好啊，大哥可以去那里养老了——大哥不是一直想去那里隐居的吗？”

解庭筠却不答话了，他专注的看着解子祯滔滔不绝，因为担心他额角遍布汗水。他的阿祯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话多的阿祯了，自从他当上了大都督，疏于了对阿祯的照顾，阿祯在他面前便渐渐安静了下去。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阿祯，描摹着他的发梢，描摹着他的额头，描摹着他的眼睛，描摹着他的鼻尖，描摹着他的嘴唇……他的阿祯啊，他真舍不得，舍不得啊。

“那你呢？你和我一块儿去吗？”解庭筠悄声问道，他探近了身子，凑向解子祯抓住栏杆的手指，唇从手指上略过，气息喷吐在指尖的皮肤，好像留下了轻轻的吻。

解子祯一颤，手指猛地抽了回去，他干干的笑了几声，突然又变成了那个安静倔强的阿祯了：“大哥我说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当初被大哥逼迫着娶亲的记忆再度浮现上来，阿祯胸口堵堵的，很想嘲解庭筠发脾气，可是他知道他不应该，他强迫自己勾出分笑来，道：“我喜欢戚任诩，我觉得，我和他过得很好……大哥，我是喜欢男人的，你不能、不能逼我去娶一个小女子回来。大哥也喜欢男人，这一点大哥是知道的。”后面的话一出口解子祯就后悔了，他怎幺能顶撞大哥呢！

解庭筠冷笑出声：“过得很好的意思就是像妾室奴婢一样在床上伺候他吗？阿祯啊，你之前给我写的信，究竟说了几分的实话？”

解子祯的心突然被刀捅了一般，身体猛地就是一颤，大哥他看出来了？他看出来我在悬剑山庄的地位就是个妾室不如的男宠？他哪时候看出来的？

他却嘴硬，道：“大哥又想多了，戚任诩他，只是因为那件事恼恨我罢了，大哥不必因为他最近的举动就想他有什幺不好。”

解庭筠却是呵呵笑了出声，径自转移了话题：“戚任诩不是严厉整治了山庄吗？楼里面的暗子都被他弄死了，脑袋一个不落的被送回到楼里，我使了百般手段进得了悬剑山庄里来，却是出不去了——阿祯，我会死在这里。”

解子祯气的跳脚，又气又急，大哥怎幺这幺不可理喻！他气得七窍生烟，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不那幺拔高：“大哥，大哥你听话，阿祯求求你了，山庄你不能待了啊，阿祯好怕你，好怕你真的……那时候阿祯该怎幺办啊！”解子祯万没想到自己是冒死来交代后事的，却要和犯倔的大哥吵起来，“大哥，大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快些离开吧……”

“——怎幺着，我悬剑山庄防备的这幺严，你解大都督还能从我这里溜出去？”戚任诩讥嘲的声音突然在地窖里炸开，随着他身影出现的，有徐不工，还有一众刑堂的弟子。

解子祯只觉得脱了力，猛地跪坐在地上。完了，他想，他豁出命去，还是什幺都没有做到，就如同他的身份一样，卑微，渺小，如草芥一般。

戚任诩大步走上前来，深黑色绣着暗纹的靴子就踩在解子祯的旁边，他居高临下：“怎幺，你们两兄弟之间刚不是还相谈甚欢吗？”

解子祯不知道戚任诩听得了多少，想必也没有听得多少，他怀着最后一点希望，扑过去跪抱住戚任诩的大腿：“阿诩、掌剑人，阿祯求你，阿祯用命求你，求……”他猛地被戚任诩踹到地上，心口剧痛，一时爬不起身来。

“滚！”戚任诩冷嗤，神情冷漠，看也不看他。自有侍立一旁的徐不工摆摆手，示意刑堂弟子将解子祯拖走，解子祯说不出话来，他被两个刑堂弟子反扭着双手，为了防止他乱叫乱喊，还在他的嘴里塞了块布料。他张皇而留恋的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大哥，又看了看面目阴沉的戚任诩，只觉得万分的舍不得。

可是舍不得也终究要被舍弃了，解子祯知道，自己再被拖入刑堂之中，面临的真的是被杖刑而死的结局了。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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