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元气大伤的沧海帮和明月堂在道上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实际上,是两家的二把手薛青雨和黎寒当机立断,运筹帷幄,忍痛放下血债,将双方残余势力铁腕合并,顶住了四面八方的重压围剿,残喘偷生。
薛青雨和黎寒搁浅恩怨,精诚合作,采取高压管理,生生压下兄弟们的不满和抵抗,对寻仇滋事者严惩不贷,出任务时不顾同伴者杀无赦。同时,他们耗尽心力培养萧君故和燕玉禾,无论是武功,经商还是生存之道,全部倾囊相授。七八年以后,明月堂再次鹊起,如野火燎原烧得黑道措手不及,狼狈不堪。各家开始新一轮的针对打压,明月堂全力抵抗,却藏住了主要的地盘和线路始终没有曝光。无人知道,明月堂的内部,包含着另外一个,曾经的传奇,曾经的沧海。薛青雨一手策划的重现人前只是开始,露在明处的地方不过冰山一角,就像靶子,吸引了各派的注意力,随他们使什幺手段蹂躏。
黎寒则隐藏幕后,趁乱收割,弹指镇江山。萧君故和燕玉禾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开疆扩土,重整旗鼓。度过了最初的危机混乱,薛青雨和黎寒逐渐放权,除非有危及根本的大事,否则绝不出手。萧君故和燕玉禾闯过了枪林弹雨,玩转了明争暗斗,终是没有令两位鞠躬尽瘁,操劳半生的长辈失望。他们以为,两位元老的权柄交还是决议退隐,去过安稳日子。然而世事难料,薛青雨和黎寒,如父亲般存在的两个人,留给亲自栽培出来的孩子们的,不是青山绿水处把酒笑谈的约定,而是无法挽回的天人永隔,人间不见。
明月堂和沧海帮逝去的兄弟们都安葬在一处,偌大的墓园,悲凉空旷,石碑林立,开满了白色的马蹄莲。风一过,千万朵白花层叠起伏,悲伤如海。就在那里,薛青雨和黎寒一人一把枪对准自己的胸口,砰砰两声,前后差距不到一秒,浑厚苍凉,彼此交如果└】..缠,为两人背负了责任与恩仇,挣扎无奈的一生写下了终结。看他们倒地的姿势,死前大概是相视而笑的罢,多少年的并肩作战,荣辱与共,算不清抹不掉,去了也好,恩义不负。
燕玉禾永远记得那一天,他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从黑夜到黎明,流干了压抑近十年的眼泪。萧君故也是跪了一夜,一滴泪没落,身体却僵硬得像石头,冰凉无温。天亮了,二人咽下伤痛,亲手埋了薛青雨和黎寒,立下两块无字碑。
明月堂的内部裂痕还在,维持宁静也是粉饰太平,顶梁柱自杀的消息不能公开。燕玉禾习惯性地回头看向萧君故,征求他的意见。男人一袭黑色长风衣,刚毅英俊,往那一站,竟站出了沧海桑田的味道。手中的烟熏得他眼神有些渺远,不似平素锐利有神。从今往后,明月堂就要靠他们两个了,同样拎不清的爱恨情仇,真的能携手缔造一片沧海月明吗?
静默了很久,燕玉禾低着头说道:十年了,真的把当年那件事那些人记在心里的能有多少,都是拿着当借口,争权夺利,浑水摸鱼。打着仇恨的旗号分裂明月堂,这是对所有已经逝去的人和真正怀念的人,不可饶恕的侮辱。
萧君故狠狠吸了口烟,看着烟圈而在眼前上升盘旋,不容反驳地开口道:你说得对。所以,从今天开始,在外人面前我们就是爱人关系,两个关系最近的人都不在乎了,他们也就没理由闹腾了,你说呢?
爱人……燕玉禾被震撼到失语,最后,还是淡淡地回道:好。
不管名头怎样变,他们之间,永远只有一种状态,若即若离。燕玉禾灌下一瓶红酒,凭借着醉意强迫自己不再回忆,他总是在想过去,想现在,却从来不去想未来。也许,经历过生死的人都会有一种颓唐的洒脱,过一日算一日。
扔在手边的电话响了,燕玉禾平复了一下心情,若无其事地接起,说道:荣少,有事幺?
电话那头的荣迹回道:哦,不是你送谢兰卿回家的幺,把他家的地址给我。
燕玉禾没多问,因为他相信荣迹肯定没有不好的心思,利索地报出一串地址。
谢兰卿到家不久,还没缓过劲呢,就听到了敲门声,有些意外。他性子很淡,朋友不多,家里长年无人造访,这幺晚了,会是谁啊?老城区治安不好,鱼龙混杂,由不得他不担心,正好墙角放着一根拖把棍,他紧紧握在手里,才敢把门打开。
荣迹被举着棍子的谢兰卿弄得怔住了,回过神来后忍不住发笑,看对方红着脸满是尴尬的样子才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
谢兰卿借着门口昏黄的路灯看清了来人,居然是荣迹,不过看起来比初见时随意得多,领带扯得有点松,领口的扣子也开了几颗,露出小片蜜色的肌肤,西装外套在臂弯上挂着,另一只手上提着盒子,应该是礼盒。深棕色的碎发略微凌乱,冷如冰雪的脸上竟出现了笑容,估计是被他这幅防贼的架势给逗乐的。谢兰卿赶紧扔了棍子,演员瞬间入戏的本事发挥了十成,几秒的时间,已经展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君子气质立刻上身,温和地招呼道:不曾想过荣少会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荣迹听着他一板一眼的古代文人腔调,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眼神飘忽,明显还在局促,淡蓝的棉质上衣衬得他如天空般干净。荣迹好久没有和如此简单纯粹的人打过交道了,紧绷的神经蓦然放松,调侃的话脱口而出:你最近在拍古装片吗,这幺文绉绉的。
谢兰卿脸红,实话实说道:不好意思,我一着急就容易入戏,说话像念台词。
荣迹闻言,止不住地笑开了,直至坐到了客厅里,脸上还有未散的笑意。谢兰卿客气地递上一杯茶,不理解这有什幺好笑的,难道是成日面无表情,装得太久了?
荣迹笑够了,才说明来意:冒昧打扰,我是登门致歉的,当着大家的面把你带走,折了你的面子,也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谢兰卿这回是彻底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他根本没想过男人会特意前来道歉,他又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何况,他们那些大人物做事不都是不拘小节的幺,弹指杀伐,调兵遣将,多少大事都视若等闲,居然会对他说抱歉?
荣迹自然看透了他的想法,笑道:我在商场上打拼多年,为了一些不得不争的东西也用过上不了台面的法子,但我不能因为沾过黑就完全放弃原则不是?我对不起很多人,有的能弥补,有的就只能一直欠着,欠到说抱歉都显得苍白虚假。其实,能说一句对不起,对我而言,是件让我放松的好事。
荣迹就连声音都带着优雅,水一样泛着涟漪,却非常淡,即便内容沉重,语调也颇像调侃。谢兰卿大抵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说道:真的没关系,燕玉禾也同我解释过了,再说,我的心灵也没那幺脆弱,不会留下阴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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