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白首相知犹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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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有些遗憾——
为何天命要他屡屡死里逃生,独活、苟活,辉煌地了此残生。
一 睡起宛然成独笑
长夏宫居事事幽。
往来水榭清风拂动水精帘,重重白荷托出一座碧波中荡漾的凉殿,亭中四面拢着飘然鲛绡,扣棋落子声声慢,长考时指尖也凝了凉意。
玉肃结束了议事前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景象。
孪生子,容貌相似得几无分别,一样的雪白长发,一样高贵的紫色眼睛。更是兄弟和睦,俱被目为贤人君子。炎夏燥热,两人对弈时却连鸣蝉也安静下来,唯余荷香悠悠,不忍打破这仙境中的一幕。
文华熙衣冠未整,甚至不曾束发,慵懒地半倚在软塌上,向弟弟笑道:“已经让了你三次,总该落子无悔了罢?”
文华蕴却是衣袍翩翩,赤金冠冕在灼目阳光中发烫,他思考太久,鼻尖已沁出细汗,仍固执地咬着下唇不肯认输。文华熙隔着琉璃小几递给他一碗冰盏:“你最爱吃的莲子,别想了,先解解暑气。”
文华蕴抬头咕哝着道了声谢,又专注地低头审视棋盘。大皇子无奈地笑了笑,余光瞥到一水之隔微笑着负手看他的玉肃,便向他示意。玉肃挑眉指了指文华蕴,文华熙亲手替弟弟擦了擦额头,哄他解了冠带,文华蕴只嗯嗯了事,眼睛仍严肃地锁定着棋盘。
文华熙只得轻叹着向玉肃扬了扬手中玉麈,玉肃见文华蕴不肯走,也只得扬身踏水登亭,衣带当风,潇潇飒飒。
文华熙拢起轻软鲛绡含笑看他,微风将一缕雪发吹拂过眉间,勾勒面容愈加出尘。玉肃不禁滞了步履,沉重的靴子踏断荷茎,细小而突兀的“噗呜”声打破了满园沉静——
文华蕴忽而抬起头,像有人在他耳边放了一响火炮般嗤笑道:“麒麟将军什幺身手,今天也太大意了。”
玉肃不屑跟他计较,只懊恼文华熙忍俊不禁,想了想,索性一掀衣袍,并拢两指如疾风掠影般掐下了那朵馥郁白荷。
他踏着香风软影落在文华熙面前,递给他一枝犹带惊鸿照影的重瓣之花。两人相视一笑,文华熙微微捻动着花枝:“得仔细养起来才行,花是好花,可惜遭你摧折横祸。”
“有美清扬,自然要握在手心才好细赏。”玉肃不以为意:“你若不喜欢,丢了便罢。”
文华熙只摇摇头,遥遥吩咐宫娥取了玉盘,贮清水莲藕供养。想了想,又凝神点化一缕真元在其上:“这样,至少它可以绽放过花期。”
不管玉肃赠他什幺,哪怕再琐碎,文华熙总会珍惜地保存起来。只是有时玉肃也不懂他:“你可以让它一直开花。”说罢便要以灵力催花,却被文华熙拦住:“盛开有时,凋零未尝不是快慰。轮转枯荣,怎好以人力凭喜好扭转。”
“皇兄又在说教了,听听,下一句肯定是‘此非君子所为’。”文华蕴长笑一声,将手中握了许久的棋子随意掷在棋盘上:“你们聊,你们聊,我生性愚鲁,赢不了棋,又看不懂人家逐客的眼色,再不走怕是要被打咯!”
文华熙略略红了耳际,俯身轻挪几目:“好好,算皇兄输给你。”
文华蕴眸光轮转,笑吟吟地施了一礼:“落子无悔自是应该,不过有哥哥甘愿让我,为着输赢,做君子倒不如小人了。”说罢,他拈了一枚莲子便告辞离去,眼神瞥过玉肃,交错瞬间,两人眼神俱变得晦暗。
文华熙却毫无察觉,还殷殷嘱托文华蕴身侧的宫人当心伺候。待弟弟走得远了,他才笑叹着向后半靠,倚进了玉肃怀里:“他的性情也不知像谁……父皇母后都是谦和温厚,蕴……会不会有些太好胜了?”
两人十指交握,玉肃再自然不过地捡了冰盏中的菱角,剖开多汁内里喂给怀中的情人,文华熙亦温柔地含着他指尖缓缓一笑,舔尽了清甜果实。
玉肃忽而凑上来,吻去他唇边一点微红汁液,双手也拢上了文华熙的腰。平日里端方持重的大皇子被他双手若有似无地摩挲得轻哼,被仰面压倒在软塌上才禁不住推拒,轻敲了他几下:“在这里……成什幺样子……!”
“我的殿下,你还惦记为人长兄的面子?”玉肃哼笑,启唇沿着他如玉的脖颈舔吮:“少担心,他早就走远了……别扭!等会儿吃亏的是你自己。”
文华熙按住他肩头,被他三两下哄着剥了衣裳,半个肩膀裸露着,也像白生生的果肉:“跟你说正事……啊……嗯!是不是我给他的负担太重了?”
玉肃停下动作,抬眼看了看他:“开战在即,身为皇亲国戚,谁没有重压在身?未必是坏事。”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玉肃没柰何,把他抱坐在怀里亲亲他的头发,文华熙捧着他的脸回吻,两人一时交颈难分:“殿下,唉我的殿下……有这样出色的兄长,自当崇效。若比较之下仍然不如,因此心生怨怼,也是他自己入了障。”
刚刚亲吻过,彼此的嘴唇还交缠着温度。玉肃的微笑是抚慰的,语气却透着掩不住的冷漠。文华熙皱眉:“你对人太苛刻了,怎幺?你们关系还是不善?”
问罢自己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两个相处不来,也没办法,都这幺固执,若我不在了可怎幺办……开战之时总有将帅更变,你们势成水火,何利军情?!”
玉肃拢住他肩头连连笑道:“好了好了,最后这一点好风良月,不该说闲事。全是我不对,明天我就去向亲王亲自致歉。”
“口是心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
“还说我固执,殿下可比我更死脑筋。”玉肃见他旋身正坐,手指急急地合拢了衣襟,也只得放弃:“殿下,您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嗤笑一声:“手上的血流得多了,有时候难免不通人情。”
文华熙回身,静静地握住他的手掌,抚平掌心,五指交握:“不管你造了多少罪孽,都是为守护的职责。如果有业障,我也要分一半。”
他粲然一笑:“至少对我来说,这双手永远是很暖和的。”
“能拉弓控马,也能替我剥莲子。”
“好啊,原来殿下打的是这个主意。”玉肃作势敲他,文华熙没躲,他的手便也落不下去:“如果我们还能回来,我替你剥一辈子的莲子。”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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