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弓不意他竟然主动同俘虏攀谈,目瞪口呆想喊他回来,渊明却像是攀谈得热切,还久久握着那片帷帐不肯稍放。
其实摇荡的初春之风,也只掀起了华盖一隅,自其中伸出一只手来,手腕清瘦,偏偏坠着宝石的链子。只是却非装饰,而是已勒下道道暧昧红痕的手镣。
间或有轻笑声,角弓听得一言片语,仿佛是劝渊明回转,也好避嫌。如果他有牛鼻子此刻一定气得喷气,一时笑一时叹,还勾留着纱帐低声劝慰,哪里是好意,分明是、是……勾引!
在魔主眼下还敢做这种事,连他也不得不佩服文华熙胆大包天。
渊明哪里经过这样迷魂阵,眼见便是恨不得直接握着那只腕子替他上药。角弓心急火燎地瞪圆了眼睛,按着腰间长刀便欲越水劈头砍下。
忽而一阵风过,仿佛是夏日才有的兰草滋味,扰得他昏头涨脑地打了个喷嚏。
就在他鼻子莫名痒痒的当口,对岸的纱帷忽尔完全掀起,似是风有意,似是人无意,一双深紫的眼瞳笑吟吟向他望了过来——
角弓再也忍不住,天摇地动地打起了喷嚏。
他的样子太过滑稽,夕琼也忍不住掩口而笑。不多时便有好事者通报皇妃,角弓一路打着莫名其妙的喷嚏一路走,想必明日耳朵又要被揪肿。
少了观者,文华熙便向渊明道声珍重,径自回宫。
“您怎幺不留渊明将军多坐一会儿?”夕琼替他扫了软塌,着意安置的绫罗绸缎,凶荼看样子是不介意倾国来宠爱他。
然而金粉簌簌下,俱是血腥疮疤。
文华熙咬牙侧卧着,暗自攥紧了拳。他只能这样半靠着,按照大萨满的命令,他作为奴隶,就算再受宠,每日也要被鞭打。往往是清晨,他服侍凶荼起身,跪在床边以口侍唤醒他的主人,连口中腥膻都不及咽下擦净,便被蒙上眼睛进行残酷的调教。
长思殿多了冠冕堂皇的书房,也多了见不得光的暗阁。自有人剥光他蔽体衣物,捆在春凳上,以特制的沾了水的软鞭清脆地拷问他的身体。今日他被鞭了后穴,方才又被凶荼按在桌下肆意玩弄许久,早已连站都站不起身。就连坐也困难,浑身的枷锁限制着他的行动,他不得勉强侧卧着,低声唤夕琼:“再……再添一盏灯。”
夕琼小心翼翼地半跪在他身侧,见他肩头瑟瑟,忙擎了一盏灯来:“公子……现在还是白日。”
文华熙抬手拢住眼睛:“可是这里太黑了……天一黑,就更冷。”
他从前不会说这样的话。
夕琼喉头颤动,咬紧了下唇不让大颗的眼泪滚出眼眶,强笑道:“难道是眼睛不适?得立刻唤人来看看。”
文华熙拨了拨灯芯,半倚在大块安神琥珀凝成的枕上:“没事,暂时还看得见。”
“虽然一言片语,也听得够了。神与魔的血脉不得参与祭祀,倒是让我想起一个有趣的故事。”
“方才攀谈,看他神色,想必是真不在意。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个预言,不过,他怎幺会不知道……?”文华熙低声自语,夕琼不欲他多添思虑,引着他道:“是什幺?婢子愚钝,还没听过魔族的传说。”
“夕华没有告诉你?”文华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算他不知道,名唤祝火的魔将定然是知道的。”
“他们怎幺可能——”夕琼刚要答言,忽而一凛,头也不敢抬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良久,文华熙才低低地道了一句:“你们当真以为能瞒我到底?!”
夕琼刚要辩解,便见他颤抖的指尖掐灭了灯芯。她心下惊惶,连忙抬头看去,文华熙却缓缓转过头,只一滴不知哪里来的水滴,“嘶”一声爆在灯盏滚烫的灰烬中。
夕琼拉住他的衣摆,忽然觉得他像是也要消融一样。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文华熙始终冷冰冰地不肯看她。
直到她手指抽搐,嗓子酸楚得发不出一声呜咽,那双依然温柔却冷得吓人的手才缓缓拢住了她,一根根安慰似地解开她僵硬的手指:“我不是怪你们,我只是……”
“恨我自己。”文华熙试图抿出一抹微笑来,但当他弯起唇边弧度,夕琼眼中的恐惧和悲伤却更深。
——白昼朗朗,一声春雷,窗外忽而聚起吹也吹不散的密云。
原是灯火已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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