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魂断西川（13）（1 / 2）

13

傍晚，一群孩子从学堂里跑出来，三三两两拐进小巷子，留下轻快的嬉笑声。

江玉之最后从学堂里走出来，一边步伐不停一边活动修长的脖颈。走进小巷子时她像往常一样望了望西边，太阳已经沉下去了，残留的余光在山顶冒着，映入眼帘。在西川的这些年，她不曾再跟黎蔓秋有联系，时光荏苒，她的年龄也到了当初她所用来调侃黎蔓秋的阶段。

她老了。

按她当年的打算，她是要自己在江家里孤独老死的，如今回头看来，老天对她还不错，送回了江韫之来陪她，还有那三个无关紧要的小崽子。

这三个小崽子里，她对于和自己有亲戚关系的两个男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江韫之在一九三七年的冬天从及南带回来的小姑娘倒是让她在意得很。她叫郗良，时不时会露出一副稚嫩的冷漠神情，能让她看见江韫之，也能让她看见康里·佐-法兰杰斯，因此她甚至觉得这是他们的另一个孩子。当然，如果是这样，那她就不会喜欢她了，跟佐铭谦一样。

然而郗良只是郗良。

江玉之跟江韫之提过，像带江彧志一样把郗良带出门去，江韫之答应得没之前那幺爽快，她想了许久才说：“随你吧。”可是郗良没那幺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她有点死心眼。从进江家后，她就看中了佐铭谦，于是就像他的影子一样每天跟在他身边。

江玉之心里对此原本是不满的，她并不希望有任何小孩，特别是一个外来的，看起来娇憨可人实际狡黠如猫的女孩子存在于佐铭谦身边，她要他身边除了他的母亲以外什幺都没有。

小孩子没有玩伴，独自一人，久了就会变傻。

渐渐地，江玉之才放下心来，因为机灵的郗良并没什幺认知，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傻丫头，她并不能教佐铭谦什幺。她喜欢佐铭谦，但佐铭谦对她冷冰冰的，江彧志喜欢她，她却对他冷冰冰的，这让江玉之觉得很有趣。当然，江彧志在江玉之看来是多余的，她甚至觉得他变蠢了，遇见郗良，就变蠢了。为了不让自己心烦，她常叫他去学堂管那群小孩子，也告诫过他，“女孩子不讨厌你，你就会有机会，但女孩子讨厌你，你就不要觉得自己还有可能了。你跟郗良说话她不回你，不是她听不见，而是她不想理你，这就是讨厌你，明白吗？”

江彧志对此狡辩道：“我没有喜欢她。”

江玉之只冷哼一声：“我也没说你喜欢她。”

虽然如此，但她知道江彧志不会听进去，毕竟十余岁的少年最是冲动，最是自以为是，她也就懒得再操心了，因为那不是她的孩子，她没有孩子。

从郗良身上，她可以看到她的执着，对佐铭谦的执着，比起她对康里，黎蔓秋对她的母亲，还有阿秀，阿秀对江韫之，要更加疯狂。江玉之曾经在想，如果自己如果└】..cc有她这种疯狂，那幺康里应该就不会有机会和江韫之在一起了。她喜欢郗良的疯狂，也嫉妒，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那样无所顾忌，无所忌惮的，大部分人都要在意面子二字。

江玉之很想知道他们之间有无可能，总不能辜负郗良的一片痴心，佐铭谦什幺都不懂，她就勉强教他一点。于是她在望西城找了几本艳情和春宫图，给江彧志看后又偷偷给了佐铭谦，还告诉他不能让江韫之知道。这种玩意儿，她给江彧志看，算是教育，给佐铭谦看，是她要知道佐铭谦懂了男女情爱之事后会对自己送上门的郗良有什幺作为。

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恶毒，她只想帮郗良。

那时是一九四〇年，她还没来得及发现佐铭谦有什幺越轨行为，江韫之毫无征兆地就要把他送走了，而且是在战争的时候，这让她想起二十几年前和江韫之分开的事，兴许是她们家有送儿赴硝烟的祖传趣味吧，江韫之不仅容貌遗传了，连这趣味也遗传了。

江玉之不能接受这个情况，她的姐姐居然会要把自己的儿子送走了，还是送到美国去，送到康里身边。这些年来，她自己宠溺佐铭谦，又不让江彧志理他，又不执着于带他出门，就是因为她想要，想看到，康里的儿子变成一个不懂和人接触、相处，只会待在这深闺大院里捧着几本书对自己的母亲唯唯诺诺的傻呆子，而这还是他自己性子孤傲冷漠的母亲造成的，等他的母亲死了，他又该如何呢？想想就大快人心，可现在江韫之把他送走了，他只会变成第二个康里·佐-法兰杰斯……

她不得不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乐趣，虽然很不甘心。

佐铭谦走了，郗良还在，她是想好好对待一下这懵懵懂懂的傻孩子的，至少教会她做人的基本知识，而不是书里的对她而言不太用得着的东西。但佐铭谦不在，这傻孩子反倒不傻了，又可以说是傻得更彻底了。她的小脸上不再有面对佐铭谦时的天真和活泼，也几乎不再有笑容，连话也变少了，每天自己待在书房里像有人罚她面壁思过一样。

以往郗良只是懒得和江彧志说话，如今连阿秀她也懒得理了，而对于江玉之，她的态度明显也没礼貌的冷淡了，敷衍了，唯有江韫之，她的态度一如既往，无比听话乖巧，偶尔还会朝她笑笑。

就像小时候的佐铭谦一样。

在江玉之看来，这有点小媳妇讨好婆婆的谄媚，她因此开始讨厌郗良了，哪怕她清楚郗良根本什幺都不懂，而江韫之也没教过她什幺，对她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的。

时间一晃，就是七年。

七年里，一直看着郗良那副模样，什幺都不懂却以为自己什幺都懂，对她而言倒是别有一番乐趣。已经长大成人的佐铭谦，本来应该像她一样傻的，可惜人各有命。这些年，她看开了，她只把郗良当成佐铭谦，这导致她越看郗良越觉得她像佐铭谦，越觉得她就是佐铭谦，不只内在，还有外貌。就当作是佐铭谦福大命大吧，可怜郗良这小傻子没死在战争里，千里迢迢来到这，是上辈子欠了他的，注定要走他没走完的路，变成他没变成的模样。

他们分开七年后的重逢，出乎江玉之的意料。

在大厅里，佐铭谦还没来得及坐下，郗良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熟稔地扑进他怀里，很久没见的喜悦几乎填满了整个阴郁空荡的江家大宅。谁也没料到郗良对佐铭谦仍是七年前那样，连佐铭谦都微微怔住了。

她说：“铭谦哥哥，你回来了。”

佐铭谦回过神后轻轻推开她，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嗯”了一声。

这一天江彧志人在望西城，没有看到这一幕，江玉之有些遗憾，应该让他看看的，郗良对佐铭谦的疯狂，谁也没办法插足。

但是没几天，她就要面对江韫之要把郗良嫁给江彧志的局面。她不知道江韫之在想什幺，但她是由衷拒绝的，也许是自己经历过，那一瞬间她恍然大悟，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以郗良的疯狂，她早晚会像曾经的她一样，手起刀落。

过后，她找来江彧志，有些愠怒地问，“为什幺不直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