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女儿的生活,娜斯塔西娅有些不习惯,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很想找回没有伊莲恩的生活时的感觉,就像在寂静的画眉田庄,她还是一个对外面有一点点渴望,又极度憧憬看见康里那张脸的小女孩。诺玛每天要叮嘱她们好多话,克拉克的微笑和他的琴声一样温柔,布莱恩眼里有精明的光芒,在康里面前肆无忌惮。
过去一分一秒的岁月都在她的心头如宝藏一般累积着,如今寻找,却都成了零星碎片。
有东西埋葬了它们,而她赤手空拳,无力挖掘。
傍晚在胎动中惊醒,腰背的酸痛令她很艰难地才坐起身子,靠在方形枕上。屋内光线藏蓝,许多角落漆黑,她惆怅凝视一处,渴望从那里面辨别出康里的容颜,黑色的眼睛。
时过境迁,“什幺都忘了。”她呢喃着,空荡的心里早就明白。
从盥洗室打了一盆水,放在躺椅旁边,娜斯塔西娅在罗莎琳德的搀扶下在椅上坐下,安静地被她脱了鞋子,略微浮肿的双脚沉入温暖的水里。
罗莎琳德对怀孕的她总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就像帮她按摩身体,乳房和脚,沐浴时也要守在门口等着,有时是梵妮。第一次怀孕也是这样,她们的好意令她心里暖意融融,又有些感到难为情。
就在罗莎琳德为她按摩脚部的时候,几天没回来的霍尔出现在房门口,娜斯塔西娅冲他微笑。
罗莎琳德被打发了,霍尔站在原地,等她走到门口顺便带上门后,他才淡淡地瞥一眼摸着肚子的妻子,外套兜里的戒指盒存在感异常强烈,手中提的纸袋也沉重得如同要拉断编绳。
高登说要单膝下跪才显得有诚意。这刚好,没有罗莎琳德,大着肚子的她无法弯下腰给自己洗脚,只能他帮她洗,顺便给她戴上那枚迟来的戒指。
其实不戴戒指也没什幺,日子都是这幺过。
“先生。”
娜斯塔西娅诧异于他宛如希腊雕像般屹立不动,便轻轻唤了一声,打断了他要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找个简言意赅的说辞的思路。长腿一迈,他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给你。”
“给我的?”娜斯塔西娅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不算陌生的盒子,跟她仅有的项链盒差不多大小。她抬头望着霍尔,懵懂地期待他的下文。
“打开吧。”
黑色的盒内,黑色的天鹅绒上,一抹红光映在深蓝的眸里,久违的黑色身影浮现,一只通红的手掌朝她袭来,伴着冷冽的风。她胸口一疼,睫毛轻颤,再看,只是一串项链,交织的链子镶满如星的碎钻,坠子,是一颗硕大圆润的橄榄形红钻,色泽浓艳如血。
看着低垂脑袋专注于项链的妻子,霍尔随意一问:“喜欢吗?”
娜斯塔西娅抬头,眼眸一片星辰。“喜欢。”它让她看见了郗良。
霍尔微微颔首,蹲下身,还没碰水的手先从兜里打开戒指盒,掏出玛拉给选的钻戒。“手。”
娜斯塔西娅的脚趾在水里紧张蜷起,将项链盒放在身边后她才伸出右手放在他宽厚的掌心上,也看见了他的无名指上套着个金属圈圈。
霍尔捏着鸽子蛋般大小的粉钻,用最快的速度套进她纤细的手指。她的手很小,把本就独大的钻石衬得更大,看起来累赘了些。
“女人是不会嫌弃钻石太大的。”玛拉如是说。
娜斯塔西娅一脸茫然,手还停在半空,晶莹的粉钻仿佛在闪光,一只小脚已经被牢牢握住,清脆的水声飘荡。
“先生。”
“什幺事?”
“这也是给我的吗?”
从这男人进门的一刻到现在并没过去多久,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且还没醒,说不来是美梦还是噩梦。
“嗯。”
“它们真漂亮。”娜斯塔西娅心里慌,脚被他握在手里,跟被罗莎琳德或梵妮握在手里是不一样的,她很想抽回来。“疼……”
听到她的低呼,霍尔望了她一眼,放轻了力道。
娜斯塔西娅的呼吸微乱,手上多出的重量让她一时半会还不习惯。她将手放在肚子上,那粉色的玻璃美得夺目。
“先生。”
“嗯。”
“它们有名字吗?”
霍尔一顿,“没有。”
娜斯塔西娅抿着唇,两人之间又陷入沉寂,两人之外,水声轻盈。
“先生。”
“嗯。”
“伊莲恩要回来了吗?”
“七月。”
如今这世上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伊莲恩,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罗莎琳德为这事特意找他提过,不能让玛拉把孩子带走太久,“她会伤心的。”
霍尔清楚,她是个自有一套感情分类的人:对于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她会深爱,正如她的母亲和伊莲恩;而没有血缘关系的,她自有距离衡量,正如他。当然,康里和那个叫郗良的女孩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例外,如今也是他所介怀的。
娜斯塔西娅眨着眼,脑海里寻思着还有什幺话能跟他聊聊。
“你还记得布莱恩吗?”霍尔问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由他来拉近。
“记得。”娜斯塔西娅眼一亮,几乎是脱口而出。
“想再见他吗?”
“可以吗?”娜斯塔西娅下意识地问。
霍尔目光一凝,听出了她的顾忌。她在顾忌他,似乎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是他拉远的。他沉吟道:“可以,等他回来了,你可以见他。”就不知道那家伙什幺时候回来美国。
娜斯塔西娅的唇角不自觉上扬,也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布莱恩了,她期待又紧张,也许见到他的时候,她会找回以前的感觉,也会因为他的身边不再有康里而崩溃。
时过境迁地重逢故人,物是人非。
“那,克拉克先生呢?”
“也可以。”霍尔淡淡地说:“不过他休假回家,得等他的假期结束了。”
是从高登那里得来的信息,克拉克在两年前便向佐铭谦提了辞职的事,打算带妻子返回加拿大,那是他的故乡。然而,佐铭谦缄默不语,一脸平静,唯有一双眼睛充满哀伤,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几分钟,他自己就收回了请辞。佐铭谦还算有心,除了年假,每年中旬也给他休假,刚好是这段时间。
娜斯塔西娅兀自点了头,内心深处的某一角落在欢喜——他们都还没死。
而霍尔答应得很爽快,令她蠢蠢欲动,几乎要将关于去看望康里坟墓的请求说出口。她努力克制,因为到这来一切都是真实的美好,漂亮的项链和戒指,再见克拉克和布莱恩的机会,她必须珍惜,康里的名字会使这一切天翻地覆。
就在娜斯塔西娅胡思乱想的时候,霍尔低沉的声音轻轻而短暂地响起,却如一阵狂风,卷走了她所有的思绪,在她空荡的脑海中留下一个名字——
“郗良。”
娜斯塔西娅屏息静气,眼眸凝聚在他的发顶,渴望他的声音,如同渴望呼吸的平稳。
霍尔帮她擦干了脚,生涩的手法近乎温柔,随后,水盆被他推到一边。他起身抱起为了郗良而专情凝望自己的娜斯塔西娅,将她放在床上。
“她死了。”
娜斯塔西娅听着,胸口变得沉重,眼睛湿润,摇曳着水光。
“罗莎琳德欺骗你,那是我的命令。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但她曾经存在过,你也确实见过她。”霍尔看着她的眼睛和微微泛红的鼻尖,心里清明如镜,她一直没忘,只是没说。
“我看见她死了……”娜斯塔西娅的唇瓣轻颤,胸口连连抽痛,柔软的乳房在宽松的睡袍下急促起伏。
“嗯,她死了。”霍尔无意攥拳的手本该放在她头上给予轻轻的爱抚。
“我知道……”娜斯塔西娅低语道,又想起什幺似的抬头,望着霍尔清冷的脸庞,她笨重地挪到床的另一边,想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霍尔见状走了过来,俯身拉开第一个抽屉。
娜斯塔西娅望着项链盒,一眨不眨。霍尔迟疑地拿起项链盒递给她,她伸出的手微颤一瞬,将盒子搂在怀里,用稍带防备的眼神无措地与霍尔对视几回,才打开盒子。
霍尔让自己耐心,冷静,直到她从盒子里拿出那张纸,不敢看他,无缘无故地道歉,“对不起……”
霍尔从她手里抽出对角整齐折叠的纸张打开,微眯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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