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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辇中寂静无声,只有车轴辘辘转动的声响。
感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良久,齐熙抬了头,与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四目交接。男人眸光带着深意,却又默然无语。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换了个坐姿,垂头将自己紧紧裹在男人的外袍中,连脚趾头都没露出一丁点。她好怕男人会突然对她出手,就像那些令人作呕的女闾管事一样。
男人凝视着齐熙身上的水蓝色外袍,雪丝麒麟缓缓地染上了血红色。吸了一口气,扬声平静地说:「手伸出来。有伤的那只。」
齐熙再度抬眸看了男人一眼,他已褪去方才令她害怕的目光,如深潭般的浓墨眼睛看不出情绪,让她有些迟疑。
男人没有什幺耐性,伸出手猛地掀开了水蓝色的外袍,吓得齐熙尖叫:「不要!不要碰我!」
但男人仅是捉住了她让女闾管事鞭伤的手,细细端详半响,由腰上革带抽出丝绸帕子覆上她的伤口,缠了一圈又一圈,在上头打了个结,才澹然说:「回府再为你上药。」
语毕,又看了齐熙一会,见她胸口及腿上都有让人粗暴捏弄得淡青指痕,脚趾泥泞脏污,还兀自渗着血珠,欲言又止。沉吟一会,见齐熙又裹回了他的外袍掩得密密实实,终究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齐熙没料到眼前男人动作虽然粗鲁了些,但本心温柔,心里的担忧稍缓。可是思及他出价买下自己,两人关系扭曲为主仆,不知他心里到底打算对自己做什幺,只能保持沉默。
两人相对无言,男人干脆拉开深蓝色车帘,侧头望向车外,不再言语。
透过车帘看向外头,马车已来到西6区,窗外京畿道旁的永静池一汪城池映水镜,凭栏十里芰荷在雨中轻颤,带着哀凉之味。男人望着这景致出了神。如此静谧的氛围,让她真的感觉或许自己已经安全离开女闾与勾栏巷,齐熙才敢偷偷觑着男人的侧脸,观察眼前男人的外貌仪表。
男人侧脸有着干净利落的线条,两鬓青丝如墨垂落,和冠缨带随风飘动,丰神俊逸,气宇轩扬,举手投足都有着沉静之姿,俊美程度堪比冯侍郎冠玉似的容颜。但他抿着唇时显得坚毅寡情,较之冯侍郎那种儒雅的温和让人安心,眼前男人似乎…难以亲近?不过,也因这份神秘,让他更胜了冯侍郎几分。
「看什幺?没见过男人?」男人突然发了话,齐熙吓了一跳,没想到即便没有瞧着自己,他也发现自己肆无忌惮的偷觑打量他。让他的话羞了脸,赶紧别开眼,盯着地板。
这才让她发现了雪丝麒麟如今成了红麒麟。她悄悄地翻开了内里,发现她的血染红一块布料,血液顺着布料纤维透至外衬,让雪丝咬了进去。看来这袍子让血污弄脏,恐怕怎幺也洗不干净,不能再穿。
该怎幺赔给人家?
现在她自己身无分文,还让他买下,沦为家仆,该怎幺办是好?
身为元齐帝女,怎样也不能当人家的奴仆或是暖被的侍妾,甚至家妓,只能找机会同眼前男人说清楚,去找冯侍郎还他那200锭金子,再回女闾营救生死未卜的蓉若,一块离开是非之地,伺机复兴元齐。
她思考着怎幺跟他开口之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清了嗓子道:「爷,回府了。」
男人转过头,看了齐熙一眼,淡问:「还能行走吗?」
齐熙瞧他望向被她以外袍盖住的脚趾,忍不住缩了缩脚趾,脚底都是伤,有些疼,但应该还能行走,便对他点了点头。男人颔首表示明白后,打开车门,弯腰率先下了车辇。
齐熙跟在他后头,猫腰出了车辇,他回头看了看个头娇小的她,探出玉足要下不下,这车辇太高。于是伸出手,明示齐熙搭着他的手下辇。但齐熙下车辇一向用凳,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搭上他的手,再度犹豫。
男人挑了眉,索性长臂一圈,环住了齐熙的腰,在她惊呼之前,将她抱下了车辇。齐熙让他圈在了怀中,双颊如霞,不敢抬头看他,低声婉转说道:「公子,可以放开手了。」
「恭迎王爷回府!」
一阵中气十足的嚷嚷,让齐熙回了头。当她发现自己身在何处时,脸色丕变,颊上嫣红的容颜,瞬间褪去色泽,只余惨白,她惊惧之下,身子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眼前红漆杉木门扉钉着纵九横七的鎏金铜钉,门楣上的匾额赫然写着:曦王府!
但让她震惊的原因并不只是男人是大靖曦王莫曦,而是这座宅邸分明是她的公主府邸!
她和蓉若千方百计地想逃离禁宫,逃开大靖兵马追缉,没想到造化弄人,她将自己卖给了他,落入了大靖曦王的手里!老天爷待她真是薄情!存心折磨她来着!她一下子难以承受这幺多事,头晕目眩,腿软站不住,就快昏了过去。
莫曦发现怀中软玉温香突然簌簌颤抖,站都站不住,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是他的身分吓着了她?还是另有原因?
莫曦方才在车辇上就想询问齐熙身世问题,瞧她这反应,疑惑更甚,但也不急在此时诘问她,睨了她一眼,从容揽着她进了曦王府。齐熙这边却是低着头,不敢多看,就怕进了府邸,撞上了原有的服侍宫人致身分暴露。一旦如此,恐怕会立时死在大靖曦王的手上!
身形略为丰满的朱嬷嬷正在庭院中盯着长工修剪灌木,听到前门动静,迎了上去,就看到曦王怀中搂着满脸血污、面色憔悴,且神情有几分怯生生的女孩子,内心有些讶异。这府邸里已有三四位暖被的娈婢了,曦王还不满足,到哪捡回这只病秧子?
莫曦冷然的眼神示意朱嬷嬷收回探问的神色,将齐熙塞给了她,淡淡说:「为她沐浴更衣后上药。再带来见我。」随即转身往寝宫走去。
几个娇艳的女孩子在檐廊上乘凉,见状赶紧跟了上去服侍莫曦。而齐熙失了莫曦强健的手臂支撑,苍白着脸让朱嬷嬷搀扶着,半拖半拉的往浴池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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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浴池边任朱嬷嬷派了婢女擦洗身子的齐熙,终让温热的水泉暖了身,气血流动后,放松了僵硬的身子。一路上她偷觑服侍的仆役都不是宫人,想来大靖来犯,宫人们都卷了细软逃了。身分不至于暴露,才稍微松了口气。也许是泡得久了,脑袋瓜子还有些晕陶陶,慵懒地趴在池边。
她对这座宅邸再也熟悉不过。不过那道有着纵九横七的鎏金铜钉门扉却非原先公主府邸的门板,大抵是曦王让人换上的崭新门扉。纵九横七,亲王才能使用那63颗铜钉,门扉证明了他的身分尊贵,仅次于大靖皇帝。但让齐熙不解的是,为何他偏偏挑选了这座公主府邸,而不是皇宫或东宫呢?
这座宅邸占地广阔,共有七个院落,在岚都规模仅次于太子东宫,只因元齐帝盛宠她这个女儿。
虽然她不是长女,排名11,却是唯一嫡女。齐熙性情温雅大器,聪敏机智,还有些女孩子特有的天真爱娇,颇受元齐帝喜爱。在她15岁时将这座宫殿赐给她作为公主府邸,并筹谋在齐熙16岁时让她风光大嫁。可惜因为苏皇后舍不得,多留了齐熙两年,让她过了17岁。今年十月,齐熙就满18岁,可说是大龄公主了。
不过,齐熙也不急。她自幼与冯侍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芳心暗许。冯侍郎也知晓她的心意,总是笑盈盈地牵着她的葇荑,满是情意,温柔说道:「待我当上丞相,定以十里红妆迎娶公主殿下。」
她笑得羞怯矜持,抽回小手,却又对冯侍郎说道:「等到那时,我都是老公主了!」
冯侍郎听她这幺说,总是微笑不语。那浅笑多幺俊丽,他背后盛放的满园子雪白梨花也没他俊得那幺夺人心魄,让她心折,倾心相待。
原本,只待父皇今年秋天指婚昭告天下,她就要出嫁,却没想到初春元齐遭遇大祸,人事全非,她与冯侍郎也断了联系。
可是,只要让人传讯给家住南9区的冯侍郎,取得联系后,她就没什幺需再恐惧。因为她知道冯侍郎会保护她,带她远走高飞!
但前提是她能顺利离开这府邸。
自从知道买下自己的男人是大靖曦王后,她的心情如同跌入冰窖,顿感前途茫茫,重围难破。她心知不管如何,都不能让曦王发现她真正的身分;就怕一旦曦王知道她是元齐公主,会死在这里,再也见不到冯侍郎。齐熙心心念念都是冯侍郎,心一横,决意隐瞒身分,并尽快与大靖曦王交涉!
在浴池中泡了许久,她才起身。但一起身却有晕眩感,只得令婢女搀扶他,并取来抹胸与深衣。但她话一出口,马上后悔,后颈沁出细细冷汗。
这几个月过得太折磨,回了公主府邸泡了澡,让她费神琢磨千丝万缕,竟忘了在这府邸内,自己的身分已不再是公主,用命令的语气只会让人起疑。
果然,婢女瞧着齐熙的表情极为古怪,复而转为鄙夷的神情。虽然她们还是为齐熙取来衣物,但两人窃窃私语,声量不大不小恰巧整个浴池都可以听见,摆明故意让她听明白。
两人嘲讽地说:「让王爷带回来了不起吗?一入门就颐气指使,她以为她是哪根葱啊?自以为是曦王妃吗?不过又是另一个暖被的货色罢了。」
「就是说!以色事人,色衰爱弛。也不看看这院里两个月里来来去去多少个贴上王爷的女人了,哪个当上侍妾过!?不要脸!」
听着她们的对话,齐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羞耻交加,想起刚刚跟在莫曦身后的那群莺莺燕燕,恐怕自己被误会成莫曦泄欲的对象了。
齐熙垂眉当作没有听见。如今身不由己,她还能发什幺公主脾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求公道,只求平安脱身。
当婢女要替她更衣时,她婉拒了。婢女交换了个眼神,只当这新来的娈婢是个软柿子,兴高采烈地走出去浴间,留下头晕目眩的她独自一人扶着墙走向更衣间,由几案上取了外衣,巍颤颤地展开来。
但,只是抖开了衣袍,齐熙就愣住了。
这…这是她在公主府邸的常服!
婢女怎会拿这套衣服让她换上?难道这曦王府就没其他的女装吗?
还是是他已查出端倪,故意要她换上这套雪白天丝、粉色腰带的公主常服?
是在试探她吗?他怎知道她的身分?
脑袋如同遭人重击,嗡嗡作响。
瞬间,她觉得他买下她,或许有其他的打算,心里害怕起来。呆站在更衣间,久久不敢穿上那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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