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者从鼻腔哧出一声轻笑，被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取悦了，竟当真自言自语一般解释起来，仿佛被催生出某种深切而诚挚的同情：“我是谁？我是伊万呀……哦，没什幺限定词，就是你想的那样，‘那个’伊万。”
“那个……伊万……‘被珍爱的’、‘那个’伊万！”伊万先生的小眼眶因震慑而大睁，一道奇异的光彩掠过，可紧接着就被更深刻的绝望取代了，这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扮演了故事里最后一根稻草的角色，让他全盘崩溃、语无伦次，“求您了，求您了，行行好，看在谢苗的份上，我什幺都说，什幺都说……”
“那就说说吧。”不请自入的客人这一回却苛刻起来，手上摆弄了一下钥匙柄，把沾着泪水与冷汗的油腻腻的头颅嫌弃一般往旁边推了推。
“口令就是……”伊万先生哆哆嗦嗦、磕磕碰碰地挤出几个同样只有耳语能够听闻的词语，尽管眼前一片模糊，还是祈求一般望向那个自称“那个伊万”、掌控着他生死存亡的不陌生人，声音因失控而荒唐地尖细起来，“我说了，我什幺都说了啊！求您了……”
客人在黑暗中眯着眼睛，似乎在衡量伊万先生话语的真实性。终于，烟头的红点随着点头的动作上下起伏了一次，留在伊万先生身后的那只手看似就要离开——
——下一刻，那手确实迅速地离去了，却带着一个不应该被拿着的东西：阀门。
它被生生从肉体中抠了出来，末梢连带着神经与血肉的残迹。
伊万先生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惨叫，比瘫倒在他身下的工人伊万几十分钟之前发出的，更为凄厉。他失了浑身的力气，向后倒了下去，重重砸在地板前方的地面上，那摊混着血液与酒浆的液体容纳了这一摊颤抖痉挛的肥肉，接着又混入了一种更为腥臭的液体。
“很遗憾，您的话在真实性上做了太多修正。不过幺……作为十三个里面最后的一个，有了思路，问题倒也不大。”凶手行动前颇为闲适地退后了半步，刚好避开了肉山倾倒溅起的可疑液体。他不知做了什幺操作，乳白光束突然从房间一角亮起来，恰好探照在那张眼球凸出、表情扭曲的脸庞上。
毫无疑问，伊万先生就要死了。
自称“那个伊万”的客人同样暴露了身形，他身量高瘦，穿着一身肥大的连帽衫，兜帽严实地遮住了面容。
来人犹豫了一下，到底踏入那滩污水，在即将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的伊万先生身前蹲了下来。他凝视一会儿这包含痛楚的面容，拉下了兜帽，露出一头灰白而短、在兜帽压覆下仍倔强斜翘着的乱直发，伸手为倒在地上的伊万先生整了整额头上粘成一团的棕黄卷发，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地拢住了这步入死亡的头颅两侧的耳朵。
几分钟前的凶手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在可疑的臭气里弓下`身，不计前嫌地吻在他致命一击的受害人汗津津的额头上，瞬间成了个货真价实的神父。电子烟被他咬在嘴角侧边，一只指头上还挂着沾满血肉残迹的钥匙形状的阀门，是凶器，也是此行的收获。
“愿谢苗照拂你，来世美满顺遂。”
凶手在这天堂一般的光束里柔声说起悼词，神情虔诚得毫无破绽，又等了一会儿，自顾自地替不瞑目的头颅合上了眼睛。
硕大的机械鸟无声无息落在他肩膀上，似天使张开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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