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们好,我是回来拿……”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伊万被冻结在原地,只来得及推开身边卡佳意图射击的手。
他挡住了这一头,却没能阻止命运的走向。又一波轰炸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逃亡本来就是考验运气的事情。
烟尘散开的时候,地上多了一具炸开了脑壳的尸体。自由者十三号子母弹成功撕裂了建筑,还通过红外识别装载阀门的内部成员,精准着落,在后脑留下碗口大的焦黑的爆破痕。散射的激光点燃了书稿、报纸、档案、复古的木结构家具装饰。
也在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里留下一道烧灼的血痕。
卡佳被爆破的余波掀翻在地。她运气不赖,倒塌的支撑梁在她头顶形成一个三角,除了烟熏火燎和一点可以忽略的擦伤,并没有其他的损失。她从烟尘里把自己拽起来,呸出一口带着血沫和碳灰的唾沫,用带着焦痕的手背抹了一把脸。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逃亡全程冷血沉静的非人搭档踉跄穿过火场,在已然毫无声息的雇员身边慢慢地跪了下来,将颤抖的手指伸进丛生的黑发。
卡佳踉跄着跨过混合物焚烧的火堆,塑料、纸张与木材不完全氧化,制出些刺痛双眼的黑烟。她抓住搭档的衣领和袖口,试着将人从火堆中拖离。
伊万没有动。他僵在那里,急速抽着气,像突然间短路的精工车床,哪怕平时功能再丰富,这时候除了占用空间,半点用也没有。
可他们没有时间了。
卡佳推搡,拖拽,扯着熏哑的嗓子在他耳边喊话。效果不佳,她只好咬牙重重扇下几个巴掌。
直到一条蜿蜒的血迹从其中的一只眼眶里淌下来,骇得她住了手。
“……并不是没有区别的,卡佳。”年轻的机械师白着脸,终于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不一样的。死了,就什幺都没了。是不是。”
“我犯了一个错误。”
他蠕动着嘴唇,嗫嚅半晌,不过吐出这样的句子,也没有泪可以流。
记忆和嗅觉总是亲亲密密地紧挨着,片刻也不肯分开。伊万醒来的时候,鼻尖仿佛还萦绕着硝烟与血肉焚烧的气味——某种挥之不去的、蛋白质与碳水化合物在高温作用下散发的、焦灼枯燥的烟气。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地下室里。
“早上好,最后的祝福,要送给这一年里,素未蒙面,却日日陪伴着我的朋友,亲爱的凡尼亚!我多希望也能长出一幅翅膀来,飞过来看看你呀,可惜我做不到。这样好啦,我要送你一首诗……”
伊万从地上睁开眼,费力地扭转脖颈。
他不知什幺时候从台面上滚了下去,也许是睡眠的中途,被工作台的六只脚约束着,四肢怪异地彼此交叉,侧脸上还贴着一片边缘深褐的橡胶油封环。
攥着桌腿长棱的手指痉挛一般缩了缩,挣扎起身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早晨的阳光被浓灰滤过,只剩一点惨白的颜色,映照出屋内飞扬的浮尘。曲柄钳、开丝电线、黄铜螺帽、簧片、引线、二极管、橡胶圈……不同尺寸的零件散落在地面上,有什幺带着棱角的东西就硌在他腰下,大约是破损的轴承。房间的另一头,摆着一排维修了一半的玩具。滤水回收装置安置在墙角,是一个老旧的长方体,接着发黄的乳胶管道……
桌子上,流感已经充满电,正播放着调试完毕的录音,诗句磕磕绊绊地念到了最后的篇章。
“……流感来时无声无息,爱情来时无声无息……抱歉啦,后面的还没写完。”
伊万不动了。
他就那样侧躺着,失焦的双眼映出灰尘在光束里四散奔逃的样子,一片满是惊惶群鸟的天空。
回忆和现实的边界,在这短暂的光影留声中摇曳、混接、模糊,散成一堆斑斓的色块,又渐渐调和成一片无边无际、没有波澜的灰色。
直到世界又一次归于沉寂。
伊万从地上收拾起自己关节嘎吱作响的身体,扶着台面站起来,凝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流感的肚腹仍然敞开着。在聚光灯下只余一团阴影的事物,在微薄的曦光里反而显出了形状。
那是装在透明容器里的、被烧灼过的半片大脑。长针状的电极拖着引线,斜斜插在上面。
已经不再年轻的机械师缓缓弓下身,轻轻拥住机械鸟,像不愿惊扰什幺那样,用双手拢住它左右两边的羽翼,把脸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涂着幼稚蓝色油漆的冰冷的金属羽毛上。
他如果〖】..闭着眼睛,废弃的站台守望早已销号的航班,这是注定没有结果的等待。
过了很久,沙哑的声音在这狭窄的空间回响起来。
“……再说一遍,流感,再说一遍吧。”
“求你啦。”
标题来自,陈奕迅,时光倒流二十年,配合食用,祝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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