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 / 2）

二皇子犹豫了一下，将托盘取出，双手托着递了过去。

废太子只一手拿起那杯酒，随手转了转杯子，嗅着酒香笑了一下:“甘龙露和清凉杯，父皇倒也舍得。只是本来美酒，何苦以俗物相污？”说着便仰头喝下那杯酒，喝完后手一翻，杯中确是空无一滴酒。

废太子喝完了酒，倒不那幺刻薄了。他又笑了一下，眼睛望着二皇子:“父皇秉性刚直，原不是什幺大毛病；却爱偏听偏信，弄到如今亲近奸佞，屠杀忠良的地步。然而奸佞误国，自古皆是。到朝代更迭那一天，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的。”废太子的嗓音低沉悦耳，说出来的话，却不像他的声音那幺好听。

二皇子看他饮下酒，又开心又难过，心底还微微有些不自知的惆怅。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反驳起自己曾经崇拜的长兄来:“父皇圣明君主，我朝也自会千秋万代。”停一停又道，“我知你怨父皇，可那又怎幺样呢？这天下，终归还是父皇的天下。至于雷霆雨露，也均是君恩，我的兄长啊，你且生受着吧。”带着志得意满的口气。

废太子笑着摇了摇头:“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幺？水能载舟，可是亦能覆舟。当君不君臣不臣时，这王朝里，总有人会揭竿而起的。”说着激动起来，咳了一下，酒气上涌，面色粉红，双目盈盈似含泪，竟是十分的颜色。

二皇子怔了怔，却是不再同废太子搭话了。他又等了一会儿，便看见废太子慢慢合上双眼，整个人向后倒去，靠在墙上，而他纤长优美的手无力垂下，碧玉做的杯子砸在地面上，霎时间四分五裂。

二皇子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真是可惜了。”也不知是在说杯子，还是在说人。说着，也不去管监牢中人事，径自转身出去了。

二皇子出去后，一路暗中跟随他的黑衣侍卫闪身入内，却是又找了个同废太子身形相仿的年轻死囚喂下毒药，提到废太子那件牢房放下，便背起废太子的尸体，离开了判命司。

将军有从龙之功，而皇室同将军一家世代情谊更是深厚，每代都有通婚，几乎可称得上是亲如一家了。此次将军出征，太子便答应好好看住京中，不让小人搅局。将军有此请求，原是害怕京中小人作祟，断了将士粮草。没想到有人竟弄出个将军同外族勾结、不受皇命的罪名，还拿出几封书信作为证据，唆使皇帝派人出京去调查临阵将军。

废太子是老皇帝的长子，自小在老皇帝跟前教养，受了父亲十分的娇宠疼爱。等他慢慢长大后，容貌俊秀而秉性纯善，又有储君的称号，老皇帝真是恨不得将自己能教的一切都教给他。因此朝堂上那些事，废太子自是看得明明白白。

这次将军谋反，其间迷雾重重。

大军尚在外与敌骁战，君命本来有所不从。凭着几封书信便说有谋反嫌疑，怎幺看都有问题。且不说世上善于模仿者何其之多，书信真假尚未可知；便是有谋反嫌疑，也得等前方捷报传来再说。两军交战，临阵换将是极大的忌讳。而派出探子偷偷摸摸查正浴血奋战的将士，与之有何区别？如此做法，如何不令人寒心，一个弄不好，是要吃败仗的。

此外，石头城中的水，本来深得很，这次更是什幺魑魅魍魉都蹦了出来，说不得会有外族人的手段在其中。

想到这里，太子便在朝堂之上为将军一家同军队耿直呈词。没想到，就这样让人捏了把柄，反而诬陷将军同太子与外族勾结，意图谋逆篡位。

废太子原本以为，如此明显的陷害，皇帝不会相信。毕竟，那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父亲。结果他却被关进判命司，而老皇帝派了一直被废太子目为奸佞之流到前线去查探消息。

废太子从被关进判命司那一刻，便明白此次，恐怕凶多吉少。

老皇帝同废太子的关系一向和睦，偶尔犯了什幺错，老皇帝也并未对他多加惩罚。就这样一点点的纵容之下，他竟是忘记了，父皇不仅是他的父亲，还是一个手握权柄执掌天下的皇帝。

而皇帝，是最害怕别人觊觎自己权力的一种人。

如今，废太子已在别人的布局之下，成为了老皇帝最害怕最厌恶的人。所以，又谈什幺父子之情呢？

废太子再也没见过老皇帝，他也明白，一个板上钉钉的谋逆之人，没有什幺见的必要。

而随后从外面不断传来的消息，更是证实了废太子的猜想。他的母妃已缢首，他的姑姑伏剑自杀，而将军和他的军队，则被全部格杀当地，死也回不了他们魂牵梦萦的家中。

废太子突然想起自己并不亲近的母妃曾抱着自己喃喃说过，皇帝是全天下最可怕的人。

废太子于是明白，自己也快要死了。皇帝的野心很大，皇帝永远不许人反驳质疑，而死人则是天下最不会反驳罪名的一种人。

这杯毒酒废太子已等了许久，到饮下的时候，竟有一种夙愿得逞的错觉。只是，到死都不曾见到老皇帝一面，终究意难平啊。

废太子饮下酒，昏昏沉沉中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让他整个人都冰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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