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带竹罐来装我才卖。」用香槿叶垫着桃粿,三妹将它们妥当排列放入手边铺着油纸的方型木篮。明明身旁没多添物品,只是多个他,她却莫名感到屋里不仅拥挤,还更热了,教她的羞怯无处躲藏。
昨日听他道是晚些要去饭馆用膳,但为了今日早起她昨晚极早就寝,便没机会也没向外头留意奉家姊弟是否路过门前上街去。
岑大娘代管的宅子久未住人,屋里想必什幺也没,不知他们姊弟俩昨晚是否吃饱?
有一句没一句,他提到上午计划採买民生用品,下午要去找綑工之类的粗活儿干。
「往码头的方向沿路问问吧,那附近有不少商家需要大量雇工。」手里忙着,她看火势、瞄线香、排桃粿,十分熟练、顺序流畅。
他表示想帮忙,但都被她微笑婉拒了。
想来也是,这些糕粿活是她的生财之道,自有习惯流程,他插手只会添乱。
「我以为妳只做糕饼,没想还炊桃粿。」店招上的是「饼家」二字,卖的却不只糕饼,也卖米製炊粿。
「我做的糕粿种类不少;在一般时期今天是炊桃粿,明天是做糕饼,甜包子每天都蒸。遇到年节就得应景做些鹹菜粿、春捲、汤圆、粽子、油饭或其他糕点。」以忙碌掩饰自己的紧张,她提醒自己以正常的音量与他闲谈。「等包子出笼,我盖个『福华印』就可以让你带回去了。」
转眼线香快烧尽,她起身去端起蒸笼。蒸笼一开,霎时热气蒸腾的教人睁不开眼。
那竹笼真大,笼子宽的教她展臂几乎合抱不起,看的他为她捏一把冷汗,怕她摔跤、烫着。下意识他想帮忙,可又怕越帮越忙。
她快手快脚将竹笼一层层分开放到一旁的多层木架上冷却,回身继续未完的桃粿排放。
他好奇起身去到木架旁,见蒸笼里的白包子表面晶莹圆润、平整全无花样,一端收尖一端浑圆饱满、似长形水滴。这形状……他盯着,启口:「这包了馅?」
「包红豆。」顺口答,她没抬头。
相思甜糕、相思桃粿,该不会连包子也是……他观察她的反应,试探。「它叫『长相思』吗?」
「不是,它叫……」下意识她欲否认,但没答完才想清楚他所问为何,便停住手边的活儿回头。「你吃过我爹做的『长相思』?」
「长相思」之名是先皇御赐,普天之下只有出自父亲之手的红豆包子才可以此命名,而之前她从没提过这名称。
她才反问,便对上他好似带着震惊、欢喜、思念,又複杂难言的眸光。
「从前,有个四、五岁的小娃,送给我一笼她做的长相思,说她父亲是天下第一糕饼师傅。我不能占她便宜,便以一只金锁片跟她交换了一笼『长相思』。」缓缓道出往事,他难掩激动。原以为不可能再遇那志气高昂的小娃,不料踏破铁鞋无觅处,人儿竟然在眼前。
「你是大哥哥?」关于金锁片,不是当事人是不知道的。除了自己和父亲外,她没对旁人说过此事。惊讶掩口,她不敢置信的微颤起身。
「欸,三妞娃儿。」沙哑,他一直想再遇记忆中的小娃。无论她是否记得他都不打紧,他只想确定在林记遭受祝融后她是否平安幸福。若她长大成人也继承其父手艺,就太好了,他可藉着购买长相思慎重对她道谢。
「大哥哥!」好久没人如此唤她小名,她激动踏前一步。儿时回忆至今萦绕心头,当年虽非有意,但不可否认她第一次「卖掉」的长相思,就是被眼前男人「买下」。
他双手一把包住她的小手,也不管她手上是沾了油还是粉。「三妹姑娘,我为妳感到骄傲,如妳所说,妳学会了令尊手艺,继承倪师傅衣钵了。」
霎时她羞红脸,没想他还记得她小时候说过令人发噱的童言童语,忍不住赧然又汗颜。「我要学的还多着;这包子,怎幺做都差一味儿,是以我做的不是长相思,是『相思包子』。」
「还不是长相思啊?」一瞬也不瞬的瞧她,他欲看出她在成长过程中承受过哪些艰辛苦痛。
「欸……」仰头,她也回望。在那大鬍子后,依稀是当年对她亲切的哥哥。虽然记忆中大哥哥的面容已然模糊,却仍教她心湖激荡,一时分不清是为了哪桩。
回神,她欲抽手,他却不放。被他厚实有力的大手包握,彷彿连心口都被包覆了,教她为这温热的交握不知是羞还是慌。
「铁生哥,我当时没那幺小,已经七岁了。」嚅嗫,她瞥开眼想自己已不是孩子,眼前的其实也不是哥哥而是大男人。
也就是她现在十八了!他惊觉。这小手儿握在手中感觉虽好但不放可不行,她是个大姑娘了,他不可逾矩。
他不捨的鬆手,镇定心神清嗓柔声:「那时瞧妳小小的,很讨人喜欢,才以为妳还很小。」
除了父亲外,小时候的亲族没人如此称讚过她,她羞煞,热气直冒上双颊。
她害羞的模样教他心底小鹿蹦跳,直安抚自己镇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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