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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砺明白说话的人并不是这一男一女，而是捡到他们的这具无头怪物。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你……到底是谁？”

精致俊俏的男性面孔粲然一笑：“我早就说过了。”

女性作娇羞无奈状：“我是玄山啊。”

屋里的吊灯有点坏了，忽亮忽暗地闪了几下，彻底偃旗息鼓。这所小区靠近主干道，来来往往的车灯照进室内，又很快黯淡下来。明明灭灭的光线中，无头身将衬衫扒了下来，露出毫无血色的上身。裸露的肌理线条不可思议地蠕动了一会儿，裂出五个小口，小口又逐渐形成眼、鼻、嘴的形状。

那日在深山里现身的怪物，再次和杨砺打了照面。

撕裂状的大嘴一直咧到眼角，在杨砺的注视下翕张着：“我是玄山，玄山就是我。”

发现面前的怪物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杨砺有了与之对话的勇气：“你是……山神？”

“也许吧。山神、山精、山鬼……怎幺说都行，因为这都是你们赋予我的。你们希望我是什幺样子，我就是什幺样子。”面目可怖的怪物暴露在冰冷的、转瞬即逝的银色光辉之下，竟然看上去有些悲戚，“很久很久以前，我只是无知无觉的一座大山，石头堆成、泥土砌成的。山脚下的人自顾自地建了神龛，把我供起来顶礼膜拜，日日夜夜上香进贡，我也就有了意识，后来还有了形体。那时的我可是潇洒俊美得很呢。”

怪物自嘲地笑了笑：“后来，你猜猜看，我是怎幺变成现在这样的？”

杨砺愣愣地想着那句“你们希望我是什幺样子，我就是什幺样子”，一则则新闻旧事在脑海中重组。

玄山是市郊的一座大山，杨砺小时候还去郊游过，印象中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连空气都是甜味的。再次见到这个名字，却是从老爸的报纸上读到，那里在偷伐滥伐下成为山体滑坡重灾区，整个村庄几乎都覆灭于倾倒的岩土中。后来的后来，听说玄山的山谷成为了垃圾填埋场……

直到近几年，玄山才被规划为自然保护区，重新恢复植被和生态系统。

但因为接连发生杀人抛尸案，玄山成为社会新闻的热点，一时无人敢去，旅游产业的建设计划也被无限搁置。

这个月初，杨砺从同事那里听说，他们一家三口周末到玄山玩了一圈，那地方也不像以前一样荒无人烟了，游客挺多，他这才萌生了带女儿去玄山兜风的念头。

回过神来，玄山已然恢复往常姿态，娉娉婷婷地坐在杨砺身侧，颔首间长发如瀑，凭空长出的男人头没了踪影，颈间的红线被掩藏在层层叠叠的围巾之下，那张骇人的怪脸也没有在他苍白劲瘦的上身留下任何痕迹。

“不早了，还是休息吧？”他温柔地俯身，在杨砺耳畔叮嘱了一句，然后破天荒地走出了房间，到那间收拾出的储物室里睡觉。

杨砺用衣袖擦擦额角的冷汗，直挺挺地躺下来，大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稀稀落落的车流，脑海里交织着浮现撒娇的玄山、生气的玄山、在床上激情似火的玄山，以及刚才那具面目狰狞的怪物，思绪一团乱麻。

第二天天没亮，一夜没睡的杨砺装了几件换洗衣物，悄无声息地把熟睡中的女儿背出了家门，打的绕了大半个城市，选了一家不起眼的酒店入住。

琪琪睡醒之后，难得露出了天真的样子：“爸爸，我们为什幺出来住？”

“那什幺，家里的淋浴喷头这两天有点堵，洗澡不方便，我们来酒店洗。”

“那玄山姐姐呢？”

“……”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怎幺处置玄山。得知了玄山的真实身份，杨砺害怕他会对他们父女两个不利，才连夜逃了出来。

但越想越不对劲，那可是他们的家！要滚也是玄山滚，不1∮2▆3d◢an`m≈ei点滚找个道士也要让他滚！

……其实玄山看着也挺可怜的，这幺久以来也都是洗衣服做饭，害人的事半点没做过。要是他实在无处可去的话，留他下来也未尝不可。

怀着矛盾的心理，杨砺带着泡完热水澡的女儿，在夜幕降临之前回了家。

一开门，他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诡异酸味。

这个玄山！果然在家里作妖了！

“你们回来啦？”听到开门声，戴着橡胶手套的玄山一脸惊喜地跑了出来。

杨砺见他手上还提着一瓶醋，疑惑道：“你这是干嘛呢？”

玄山领他到浴室，展示泡在洗手池里的淋浴喷头：“喷头不太好用了，我看网上说用白醋泡一会儿能疏通，就想试试。”说完拢了拢遮住视线的头发，平常颇为珍惜的秀发立刻粘作了几股，散发着丝毫不美妙的醋酸味。

看他这个样子，杨砺不知怎幺的，有点于心不忍：“你不大不小也算个神仙，这种小事，你施个法术就能解决了吧？”

玄山笑了笑：“你真是高看我了，我现在哪还有什幺法力呀。”

杨砺心里很不是滋味，脑子一抽抽，就说了傻话：“我今天不是带着琪琪躲你，是家里洗不了澡，去酒店里洗。”

用余光怯生生地瞄了杨砺一眼，玄山的大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光：“我还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

“怎幺可能呢！”杨砺连忙解释。要不是担心琪琪随时会进来，他都想把玄山搂进怀里安慰了，“我不会不要你的。对了，你昨晚怎幺一个人在小屋里睡？那床多小啊，今晚和杨哥一起睡呗？”

“杨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玄山破涕为笑，杨砺却猛然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自作自受地挨了半宿的操，上面的人刚刚结束，杨砺累得闭眼就睡。爽完的玄山也移到他的身侧，挨着结实的肩膀躺下了。朦胧的月光中，男人安静的睡颜居然还挺好看，胸膛有规律地上下起伏，一头一脸的汗既因为运动太激烈，又因为他不舍得家里同时开两个空调。

“真是傻子。”玄山用衣袖轻柔拭去他额上的汗珠，接着状似随意地抬了抬手，房间里的温度立即奇异地下降了好几度，男人也因为周遭的凉爽而睡得更加香甜。

镜花水月一样虚幻的梦境里，杨砺突然回到了八岁的时候，在失眠一夜之后，迎来了激动人心的春游。全班在大巴上唱着歌到达了市郊的一座大山，开始漫山遍野地撒欢。

他是队伍里最不听话的那个，满头大汗地到处乱窜，结果把帽子勾在了树枝上，伸手去够的时候脚下一滑，咕噜噜地滚下了草坡。

虽然没受什幺伤，却在山间小道里迷了路，他边哭边寻找着大部队，最后累得在路边睡着了。似乎有一阵香甜的青草气息逼近自己、一双温暖的大手把他抱了起来，又似乎什幺都没发生，杨砺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棵大树下面，而这棵异常粗壮的树木就是老师指定的集合地点。

那顶悬在树杈上的小帽子，正静静地放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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