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垂的阴云密布了天际,远处寒鸦凄厉的叫喊着,平整宽阔的官道上此刻独独疾驰着一驾马车,眼看天色已晚,而暴雨将至,赶车的车夫担忧入夜前不能赶上前边的驿站,心里焦急,手上挥动马鞭的动作便有些乱了章法。
马匹受了鞭不管不顾地往前行跑,车里的妇人受不住这份颠簸,不多时,竭力忍耐着的咳嗽声便溢出嘴边,身边的仆妇连忙起身轻拍着妇人的背,一边皱着眉头掀来车帘责问车夫:“祝大,你怎么赶的车,再这么跌下去大娘子的身体怎受得了”!
被寒风刮得脸色青紫的车夫亦是一肚子怨言,口中的话也全然不耐烦起来:“陈婆,慢了怕赶不上那边,快了大娘子身子又受不住。你说怎么是好,再说这天色阴成这样,黑天前赶不上住处,才有得大罪受,想要快又要稳,要不你来驾?”
“你!”陈婆怒着一张脸欲再多说两句,却被妇人示意生生止住。
“陈姑,我无事,”妇人顺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像是劝慰陈婆,更像是抚慰自己般喃喃细语:“无事,无事,珣儿在等着我,到了京城便好了。”
连日奔波致使她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因身染沉疴已久,她整个人看起来瘦得可怖。
搭在婆子的身上的那双手,既瘦且黑,指节粗大,皮肤粗糙,指尖隐隐有些垂死的灰白,论谁都不敢置信,这是一双官家太太的手。而眼前这个穿着粗布灰袄,哀哀病危的农妇,竟是京城那堂堂光禄寺卿的正房娘子。
天色更为阴沉了,寒风刮面刺骨,车夫祝大心里隐隐后悔接了这趟差事。
他又不是贾家仆人,不过是林娘子常请的帮工,京城那边传了信说,林娘子的大儿得了病,人就快不行了,让林娘子赶紧去京城见上最后一面。
那贾老爷虽说是大官人,但林娘子守在老家陈塘村里,也不过是家境富裕些的农户罢了,连个赶车的仆人都无,祝大家的妇人受了林娘子点小恩小惠,支使着他赶马车送这一趟。
他祝大老实,看林娘子也可怜,便接了这烫手山芋,早知路程这般艰难,又何必做那个好人,自个儿找受罪呢!
驿站是赶不上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天将将暗时找到了座废弃的寺庙,祝大很快便赶马而上,到了庙前才下车搓了搓冻僵了的双手,高兴地喊:“大娘子,这儿有个躲雨的山庙,虽粗陋了些,到底能将就一宿,好歹免得捱这冬雨。”
陈婆虽不满这祝大自作主张,却也知如今正是没法子的时候,便仔细扶了林娘子起身,往庙里歇置。
这庙宇荒废已久,门口连牌匾都无一块,屋顶瓦片漏得个七七八八,四处布满蛛网积尘,唯有正堂供着几座面目狰狞毁损大半的神像,依稀可辨识是雷公庙。
陈婆搀扶着林娘子进了内室,未曾想却早有人在,看那身型穿扮是个年弱小厮,正忙活着架柴枝生火。荒郊野外的,遇到行路人倒有些庆幸,祝大与那小厮打过招呼,他那边墙角瓦片周全些,陈婆便扶着林娘子缩坐在一旁,由祝大去帮着一道找柴添火。
一路车马劳顿又受了寒气,林娘子本就病重体虚,眼下更是雪上加霜,火堆缓缓燃起,屋子里有了热气,她支撑不住的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有祝大与那小厮的攀谈声传来。
“小哥是哪里人?”
“主家乃是京城贾府。”
“哎哟,贾家?我们正要去京城贾家,”祝大高兴地一拍掌,指了指墙角蜷缩着的妇人:“林娘子的夫君在京城做大官呢,我们正要去投奔他。”
那妇人带着黑布帷帽,身量瘦小,虽看不清容貌,但那穿着派头也不像个大户人家的,祝大的口气又太热络,那小哥答得便有些谨慎:“大叔说笑了,贾姓在京城确是不少见的,怕是事无如此凑巧。”
林娘子听闻“贾家”二字,倏地便神志清醒了起来。
祝大又与小厮攀谈再三,不多时又问:“这鬼祟天气,却见小哥行色匆匆,不知是要去哪处?”
小厮叹一口气,回道:“不瞒大叔说,此番行程,乃是为发丧”。
“家中大少爷伤殁,小子受命前往临安县报知旧家族亲,说来可怜,临安老家那位夫人还不知信呢,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受不受住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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