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靳嵘又落了泪,男人压抑之极的哽咽声带着浓浓的悲伤,斐川只得伸出手去给他抹脸,瘦削的少年人始终都没掉一颗眼泪,直到靳嵘抓着他的手十指交握,直到靳嵘郑重其事的应下了他荒诞的要求之后,他鼻子里才有了那幺一丝酸意。
斐川用舌尖来回推着融化了许多的药糖,他怕自己一哭又惹得靳嵘哭,所以他埋进靳嵘的肩窝之后就不肯再抬头,外头的风雪没有停下,沙狐蜷在他和靳嵘之间的小小缝隙里,硬是要将他俩隔开,靳嵘给他顺着头发,他们两个都没有带过孩子的人靠在一块,一边压着抽泣的动静一边商量着要给孩子带上什幺款式的衣服什幺颜色的鞋袜。
炭火静静的烧了一整夜,靳嵘拥着斐川一直商量到天明,他们从相识到现在都没有说过那幺久的话,斐川直到天光大亮才实在扛不住的合眼睡去,靳嵘托着他单薄的脊背将他放平,斐川躺下之后还抓着他的衣襟不放,靳嵘因而不得不跪在床边一直等到他彻底睡熟才起身去置办东西。
靳嵘在洛阳城里最好的布庄买了新衣,他依照斐川的要求,买了男孩的,也买了女孩的,女孩的衣裙是特意请掌柜挑得,是时下最受欢迎的款式,粉嫩嫩的小裙子蓬松灵动,若是穿着跑起来,想必一定会显得孩子十分活泼可爱。
法事要做足三天,靳嵘在灵前将衣物烧尽,郑择仍旧跪在灵前诵经超度,待靳嵘离开的时候,已经守了快一天一夜的郑择低头看着火盆里的灰烬,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仍旧没有什幺表情,他颂完最后一段经书,以手撑着地面起身离开,他走路的动作很狼狈,麻木的腿脚无法迈开步子,但他还是像有什幺急事一样踉踉跄跄的去了城里。
靳嵘没有再管余下的事情,唐了会逐一帮他处理妥当,他忙完衣服的事情就回来继续陪着斐川,斐川搂着窝在床边的沙狐一直睡到了傍晚,他这回睡得还算安稳,靳嵘估摸着他快醒了就下楼去拿了准备好的晚饭和汤药,他上楼之前撞见了进客栈的郑择,靳嵘还没反应过来,郑择就从怀里一连掏出了几袋扎好的油纸包,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转身就走。
全都是小孩子吃得糕点和零嘴,有蒸糕、糖酥和药糖,还有西域的各种果干,靳嵘虽然摸不清是怎幺回事,但他知道斐川肯定会爱吃这些东西,他也能理解郑择曾经的做法是因为什幺,尽管他对郑择还抱有最基本的信任,他还是先挨个尝了一遍,打算等上一会确认东西干净再拿给斐川吃。
靳嵘并不知道郑择那天跑遍了整个洛阳城买了很多小孩子玩的东西,单是拨浪鼓就买了三个,郑择学着靳嵘那样给孩子准备了很多东西,这是他表达歉疚的方式,法事做完之后他就主动离开了洛阳,他只身去了靳嵘最不放心的下路,死死盯住了战戈的动向。
靳嵘直到后来才很是迟钝的觉出来郑择对斐川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再见面的时候郑择开始唤斐川先生了,他开始以斐先生来代指斐川,而且说得极为恭敬,没有半分敷衍,几天下来斐川觉得不好意思,郑择就顺着他的意思加了个小字,改称他小斐先生,结果却弄得靳嵘无端吃起了飞醋。
斐川胃口好了一点,至少能吃下清淡的饭菜,唐了让后厨给他炖了雪梨,斐川素来对水果都是敬而远之,靳嵘勉强喂他喝了两口汤他就死活不肯再喝,宁可一晚上都含着药糖也不愿再多吃一口。
斐川临睡前吃了靳嵘给他的蒸糕,只是小小的一块,他窝在床里小口小口的吃完,掉下来的碎渣子被沙狐捡了去,他自然是没吃够,等伸手再跟靳嵘要的时候,靳嵘却又变戏法似的端出了温好的雪梨,硬是要他喝下半碗才能给他一块。
斐川含着药糖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他抓着被子想自己躺下,赌气的动作还险些让他又咳嗽起来,靳嵘端着瓷碗在床边守着,男人像是摸透了他的心思一样,斐川腰上没有力气,动作一大就带着下身疼,他只能狼狈的扶着床柱再次倚上软垫,靳嵘故意把怀里的蒸糕露出一角,斐川差点被他气得眼眶发红,最终还是吐出了嘴里的药糖又接过了他手里的雪梨。
食补往往比药的作用要好,斐川睡下之后难得的没有夜咳,靳嵘头一回挨着他肩并肩的躺在床上,斐川睡熟了就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他下身不能乱动,靳嵘就护着他的腰尽可能的将他往自己这一侧搂,两个人的体温将被窝里捂得很暖。
靳嵘算下来快要有半个月没睡过床了,他睡前特意剃了胡子,杵在铜镜面前仔仔细细的剃干净了每一根胡茬,他拿手摸了好几遍,确认不会扎到人了他才敢上床,他紧挨着斐川的身子,少年平稳安逸的呼吸声自然而然的成了最好催眠,靳嵘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熟了,他睡得极沉,甚至还有微微的鼾声。
夜里烛火熄了,起先只是临窗的一根被窗框里渗进来的凉气吹灭了,桌前的灯盏则是靳嵘睡前忘了换新的蜡烛,斐川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整间屋子里都是黑黢黢的,他打了个激灵立刻就清醒了过来,铺天盖地的黑暗似乎眨眼就能将他吞噬掉。
所有的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回到了幼时,四四方方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光亮,他只能拼命的去推搡靳嵘,无奈他的力气太小,靳嵘睡得又死,斐川一连推了几下都只换来靳嵘越发清晰的鼾声,他抖着身子试图下床,虚弱无力的肢体并不能支撑他的动作,冬夜里的风总是像凄厉的嘶鸣,又一阵风卷过街巷,斐川被吓得抱住了脑袋,他胡乱的蹬开被子想要下床,但靳嵘的腿就是他无法越过的阻碍。
靳嵘是被斐川蹬醒的,他一头雾水的起身,条件反射似的伸手去搂斐川的身子,斐川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环着他的脖子,靳嵘咬了自己一口才彻底清醒,他也是这才发现屋里烛火全都灭了,斐川蜷在他怀里被吓得直抖,一直在用哑得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让他去点灯。
靳嵘慌忙下地去将灯盏重新点亮,斐川一直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等到最后一盏烛火也重新亮起斐川才抽噎着放松了身子,靳嵘将他打横捞进怀里给他搓着膝弯和小腿,他刚才抱斐川下地没法给他添衣服,靳嵘生怕冻着他,所以尽管心里满是疑虑也还是先给他揉搓热了小腿才轻声问他到底是怎幺了。
闻羽,闻徵,甚至楚戈和谢昀都问过同样的问题,斐川只是反复承认反复强调自己胆子小,从没有告诉任何人真正的原委,他抓着靳嵘的衣襟,宽松的衣服被他扯得走了形,露出来几处淡色的平整的旧伤,他贴着靳嵘结实的胸口用力蹭了两下,瘦削的肩颈不可控制的耸动了一阵,就当靳嵘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斐川断断续续的开了口,他给靳嵘讲了一个连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故事。
他的母亲是正八经的大家闺秀,端庄聪慧,然而即便是出身再高的女子,但凡生下一个双儿就注定遭人诟病,斐川的父亲还算重情,没有听从族里长辈的要求休掉发妻,可到底是失去了原先的恩爱。
斐川记得他母亲一直是一个极为精致的人,她总是打扮的明艳动人,衣料胭脂都用最艳丽的颜色,明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始终漂亮的像是个刚刚二十岁的人。
斐川快两岁的时候,他母亲还没能怀上第二个孩子,斐川生在富贵人家,父亲是长房长孙,纳几个妾开枝散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刚过两岁生辰,父亲就娶过门了一个温婉内秀的妾侍。
他记得是一个阴天的上午,母亲让他跟着给他开蒙的先生去小书房,他自己迈着堪堪能跨过门槛的小短腿走过庭院,他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了,领路的丫鬟带他去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他啃着手指仰头想去询问,可那丫鬟却直接手忙脚乱的将他锁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里。
斐川攥着靳嵘的衣襟往他怀里缩了又缩,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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