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瑄进了屋,一瞧一屋子都是杂碎女物,也无桌案,便把从怀内取出一沓画纸铺展在了大通铺上。1﹣2≒3dじan回m﹊ei点
婢女们跪俯在通铺上围拢来瞧,只见通铺上二列铺开了六张画着女侍的全身像。每一幅里的女子都身着时兴的对襟宽摆裙,六套服饰大同小异,精致异常,摆下坠着不同色的杏桃缘饰,腰间系着绣丝帛带,裙色也是明艳得多的条纹间格色。婢女们多是穷苦人家来卖命,平生也只见着乌衣巷内往来的夫人小姐穿这等精致华服,如今扶瑄公子却要给大家都置办一套。
“这样好的衣服,我可想留着与郎君幽会时穿呢!”瘦婢女眼泛绿光,似要跳入这画中去。
扶瑄笑笑道:“这些样式全是由城东巧心斋那里送来的,乌衣巷是这家的老主顾了,这次定制的制衫,面料虽不及官家用的,但剪裁缝纫是无可挑剔的。”
众人一听是巧心斋来置办,更是倒抽了一口气,这巧心斋的大名在建邺乃至全晋皆是赫赫有名的,要说巧心斋的服饰第二,天下无人感称第一,传闻连宫中得宠的尔妃娘娘也是它家的座上宾。
“这瞧着件件都好……”婢女依惜抚这画稿,似触着真裙了似的,“但这也太贵重了些吧……”
“贵重倒不打紧,倒是怕不贵重失了世家的身份。”扶瑄说罢,便望向初梦,候着她选哪件。
婢女们虽是粗鄙之人,但头脑也不蠢笨,见着扶瑄含情脉脉的眼神,心里也明了她们全是沾了初梦的光了,便三言两语问着初梦中意哪件。
“我?”初梦却一脸不以为然,道,“我若说哪件都不中意,你们该不是要剥了我的皮罢!”
“这么些个衣裳,哪件不比我们身上的好,你切莫辜负了扶瑄公子一份心意!”婢女最后那句是凑近小声道的,说罢又抬眼对着扶瑄憨憨陪笑。
初梦支起身来,郑重道:“扶瑄公子体谅着我们,初梦代姐姐们谢过公子。只是这灶房是重油重污之地,如此敞襟的款式恐反将油污纳入颈来,且袖摆宽大,做起事来多有不便,但公子一番好意,亲自送这些图来,初梦要公子原封不动捧回去也太说不过去了,故而初梦斗胆请公子将这些衣裳暗中赐予灶房的婢女们,我们皆是穷苦出身,一辈子也无缘采办如此华贵的衣衫,公子前时对初梦道倘若胜了春考,便应允初梦一件事,眼下,请公子卖初梦这个薄面。”初梦说罢便在通铺上向扶瑄行了个大礼。
“快快起来。”扶瑄道,“衣衫我可赏给大家,但应承你一件事,怎的你如此轻易用掉了这契机。”又向着婢女们道:“姑娘们看重各自哪款劳烦初梦报来一同予我,还有身型尺寸,也一同报来。”
“谢公子……”初梦未起身,仍是垂首跪拜着,婢女们也纷纷端直行礼。
好容易送走了扶瑄,婢女们赶忙围拢来交头接耳哄声通铺上伏着的初梦道:“现身上这件婢女制衫,又闷又丑,怎的你还不要换呢!”
初梦却是淡然道:“现无外人,我也不妨直截了当说了,这换制衫一事,看似则小,实则重大,乌衣巷内不止灶房一班子婢女,换了我们的,又凭何不换她们的?只怕树大招风,悠悠众口,惹来一些无谓的风波,我这腚上的伤才好些,莫不是你们谁人也想尝尝我这滋味了?”
“方才你说着不要那会儿,当真吓懵了我!”瘦婢女道。
“我倒是想着不要来着,但瞧你们一个个盯着这衫如狼似虎的,我若拒了你们不得吃了我。”
婢女们嘻嘻笑了,佯做着向主人家行礼的样子恭敬道:“谢初梦姑娘,不,谢谢夫人。”却叫初梦一个回手拍在背上,娇声道:“别闹了……”
婢女们又嬉闹了一阵,困意渐浓,见这光景大抵还能睡一个时辰,便又爬上铺来各自躺下预备歇息,而初梦却双眸熠熠望着顶廊出神,怎的前时方才发现她脖颈上有梅花记,后脚扶瑄便要来换衣衫呢?虽说扶瑄被禁足在府闲来无事打点料理些内勤杂事也不无可能,但怎的这么巧?
扶瑄去灶房的功夫,桃枝却来寻他玩了。桃枝自打初梦入府以来,便顿感自己失了宠,正挖空心思忖着做些什么好讨扶瑄欢心,那些风雅之事她也不识,刺绣女红又不屑做,思来想去,还是先行寻扶瑄来玩,没准玩着玩着,扶瑄念了她的好,又重归如初了。
桃枝从园子里采了几束山石榴花,正摆弄着三蹦两跳来到扶瑄卧房门口,却发现房门紧锁扶瑄不在里头,转而又寻思去书房撞撞,日光洒在檐廊上,被雕成各色各样的奇巧形状。桃枝将花束举过头顶,映着碧空湛天,淡粉花瓣似透彻纯净,连上头的茎络也瞧得清。桃枝心情大好,笃定娇花如此扶瑄定是会喜爱的。
步至书房门口,桃枝见雕门虚掩着,便边抚花瓣边轻声唤门,候了半晌,却见无人应答,桃枝不罢休,提了提声又叫了一次:“公子在里头么?”
依旧无人应答。
桃枝闪了闪茶褐色的眸子,旋即一把推门而入,抬眼一扫,果真没人。
从前公子去哪里倒还跟她报备一二,如今连魂也叫那个初梦勾走了,桃枝心中愤怨不平却又无处撒野,随便一脚,揣在了书案腿上,却不料她这脚力气甚大,案上本已垒得岌岌可危的书稿经这一踹纷纷扬扬如四月飞絮飘落一地,桃枝慌了神,急忙扔了花束俯身去拾,却又因太过心急转身时衣袍袖摆勾落了墨砚,噼里啪啦,两瓣碎砚无情地滚落于桃枝脚下。
打烂了墨砚倒还算是小事,扶瑄从不为这些身外物置气,但翻墨染污了地上散落的书稿,这便是大事了!
桃枝此刻已是六神无主,芳容失色,本想讨好着扶瑄,却更是弄巧成拙铸大错。她撩了一把碎落凌乱的发鬓,沉了沉气,事已至此慌神也不是法子,只好纠着心一张张拾起,审查着文稿内容,只祈求着书稿其之中不曾夹杂些扶瑄看中的要紧之物。
桃枝惊心拾掇着一地凌乱,却在惊心之中瞥见了一件更为惊心之物,这地砖上怎的飘然而陈着一幅女子画像!
桃枝登时怒眉圆目,气竭声嘶,双颊如烂透之桃涨色沥血,倒要瞧瞧是哪家女子先她一步钻入了公子心里,她一手抓过画来,铺在地上细凝,虽点点墨迹如飞星缀空隐去了些细节,但画上这人,不正是初梦么!
桃枝眼中射着幽火,不自觉将咬紧牙关,心中所恨忿忿戚戚,丫头们闲谈时有道是男子皆是喜新厌旧的禽兽,她还与她们争辩,不曾想她心头所好的扶瑄公子更是禽兽不如,不禁喃喃道:“我桃枝待他十年如一日般好,却抵不过府里来了数日的狐媚丫头,还闭门画她肖像睹物思人,原是扶瑄心中早有所属,无怪乎对我日益冷淡了!”
桃枝气来,又放眼再瞧这工笔人物,连发丝神韵也描摹得惟妙惟肖,不由得便去揣摩扶瑄落笔时的神姿,该是何种楚目含情何种流连盼目,一时间愈想愈急,愈急愈气,不禁气极转悲,浑身颤栗,最后泣出声来。
哭了一阵,她又再次忍不住去瞧这画,却见这画摹的是初梦牵着马在渡头与众人交谈之景,不禁疑窦这扶瑄公子自初梦入府以来便被禁足了,不曾外出过,又是如何摹下这幅画的?以桃枝的慧力,思来想去也只得出了“在梦中”一个答案,得了这结果,桃枝便哭得更恸怆了,只觉天地色暗,乌云压顶,喘不过气来。盛悲之下,桃枝一把将画夺过,又随手抓起笔,以笔作刃,猛地扎向画纸,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笔点打在画上,刺得画纸啪啪作响,直至满目疮痍卷中女子所视溃然方才稍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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