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没记错,当年你也不过五岁。”十九郎一听,几乎是怪异地看着郑纬,
“侄儿记事早。”郑纬笑了笑,又问道:“不知阿叔当年是怎么到这庄子里来的?”
“当年……”十九郎嘴里含了下这两字,目光却有些飘忽,似在回想,又似不愿意回想,久久不曾言语,脸上的表情,也由单一的淡漠,变得复杂多样起来,昏暗的油灯下,偶尔一阵风吹进来,豆粒大的火苗,忽然舞动,呼啦啦地往上窜,而屋子里偏又静谧得有些渗人。
郑纬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
他方才见到十九从叔后,也想了解当年的事,更想问问有关二兄郑纶的事。
十三年前的崔颀案,他年不过五岁,所知不多,而家中的大兄和长辈哪怕知道,也不会告诉他。
不知过了多久,十九郎开了口,带着些许轻描淡写,“当年父亲想带着我兄弟三人并五个侄子去南地,就在这附近,遇到了石赵的兵士,一行人给冲散了,一位老农见到昏死过去的我,把我带回了这庄子,自我醒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这庄子了。”说到这,微微一顿,面有戚色,语气格外的沉得,“这么说,这些年来,外面一直都没有父亲和几个兄长侄子的消息。”
郑纬颔首,“自从你们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你们的消息,祖翁和伯父还有四叔公,私下里,一直派人在寻找你们。”
“寻我们做什么。”十九郎淡淡道,却不愿意再说从前的事,而是主动问起了家里的事来。
郑纬把家里的事情一一都叙说了。
只是到后面,郑纬问起二兄郑纶的事,十九郎却是摇头,“我也不知道,当年的事,家里很乱,消息传来后,根本无暇他顾,你伯父应该知道。” 当年,大兄郑渊已开始掌家管事了。
郑纬听了,顿时一脸苦笑,看来有关二兄郑纶的事,知道的人很少,连几个隔房阿叔都不知晓,又问道:“阿叔这些过得好吗?有没有想过再出去?”
十九郎一愣,大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心思一定,缓缓道:“这里很好,也很安逸,虽然清苦些,但庄子里不过百来号人,鸡犬相闻,众人彼此很和睦,没有外面的纷扰与争斗,我早已习惯了这里。”
“阿叔纵喜欢这儿,那还有膝下的三位小郎,难道将来也让他们一直不出去?”
“阿奴,”十九郎唤了一声,沉吟良久,“大厦千层,夜眠八尺,良田万倾,日食三升,小的时候读这句话,从不觉得有什么,但自从我来到这里后,对这句话感触颇多,对比从前锦衣玉食,我更喜欢现在这样粗衣粝食的生活,至少活得简单,所谓功名前程,到头来,不过过眼云烟,家族荣耀,临末了,终是水中望月。”
说到这,不经意间抬头,一眼似瞧见门口似有一块褐布,定睛一看,心下明白,移开了眼,望向身侧的郑纬,郑纬面上虽不显,但眼中还是悄然流露出几分不甚赞同的意思来,想想也是,郑纬正值弱冠之年,男儿意气正浓,又自在那样的熟读儒家经典,哪能接受他这种出世之想,遥想自己当年,同样年轻气盛,也同样满怀壮志,只是后来,突遭家变,经了事,历了难,再会有现在这份淡薄。
想及此,十九郎便直接对郑纬道:“我膝下三位小郎,自他们出生后,除了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我就从未教过他们识字,他们都是目不识丁之徒。” 无才无能亦是件好事,匹夫闯祸,最多罪及自身,没有能力去惹大祸。
且说,郑纬对十九郎前面的那番话,的确不甚赞同,只是十九郎是长辈,他便不好去反驳,遂一直恭恭敬敬地听着,但是后来,听到十九郎说家中小郎,皆是不识字,很是吃惊,不由惊道:“郑家的子弟,一直是熟读经史……”
“谁说他们是郑家子弟的。”十九从叔打断郑纬的话,突然一笑,“我大抵忘记告诉你了,当年我是入赘陶家的。”
这一句话,犹如六月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令郑纬当场就怔愣住了,脸上的神情,几乎定格在一瞬间,僵住了,说起来,如今已再难有什么事能令郑纬有这样的失态了,应该说,自十二岁以后,除了偶尔面对郑绥的事外,他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调整心绪问道:“这是真的?”
很傻的一句话,但话里仍旧抱着几分期待和盼望。
可惜,十九郎一点头,让郑纬最后的幻想都破灭了,“自从我决定长待在这儿,我也就决定放弃自己的姓氏,膝下三子,都姓陶。”RS( )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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