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亦曾想过,为什么秦王会给出这种条件?除了“报恩”,约莫还有更深的意义:林博远一向表现的中规中矩,并不擅长出谋划策,便是在太子营中,也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并没有多大的破坏力。比起林博远,林若自己的本事,要莫测的多,李世民的保证,至少让林若不至会为了林博远的前程性命,主动站出来对付他。
如此算来,李世民的“报恩”之举,对他自己也是利大于弊的。
如今的林若,生活无忧,安危无忧,前程……大约无忧。
于是隐藏在林若根子里的懒散劲儿便开始犯了,在家里窝着不愿出门,看书写字画画,以及卜算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譬如买办今天能不能买到便宜的菜,明儿来送干材的会是城外老头的第几个儿子等等……至于准不准,就只有老天爷和他自己知道了。
在家窝了两日,便有帖子上门,却是贵客应约而来。
林若也不请人进门,直接出门钻进李渊的马车,满意的看见马车里没有李元吉的身影,笑道:“老丈来的可巧,正好这会儿去能赶得及,再晚就不成了!”
外面小书坐上车辕,指点路径,车夫驾着马车,在长安城七弯八拐之后,在一处园子的偏门停下。
李渊掀开帘子,看着门上的大锁,讶然道:“我们来的不巧?”
话音刚落,却见小书上前,掏出钥匙,熟练的将大锁打开,推开门。
待从人探查之后,李渊等人才进门,进门便是一愣:“这是什么地方?”
原来长安城,竟然有这么破败的地方?说是园子,可是杂草丛生、藤蔓肆虐,假山苗圃早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亭台楼阁也尽荒废。
“是前朝一个御医的府邸,”林若道:“他们家祖传的医术,父子三人都在宫里做太医。有一次炀帝腹泻,招了老太医诊脉开方,结果吃了药不见好,便将他们父子三个一起砍了。他们家就剩下一个嫁出去了的女儿,这园子,她既不忍卖掉,更不忍住进来,便就此荒废了。后来她去世,她儿子倒是想将它卖掉,可这里地方太偏,又荒废的不成样子,卖不出价,便修了几处围墙、开了几道侧门,将里面的院子分租了出去。”
说话间,几人顺着一条还算干净的小路走到一个院门前,小书打开院门,林若笑道:“这个院子,便是我赁下的。”
李渊笑道:“难不成你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金屋藏娇不成?”忽然想起方才小书是在外面开的锁,里面显然不会有人,又知道不对。
这院子格外狭小,但却收拾的很整洁,林若直接领着李渊在院子里坐了,吩咐小书进去泡茶。李渊带的人,有几个进屋去帮忙,几个守在院内院外。
等李渊热茶都捧到手了,弹琴的人却还没来,不由道:“不是说带我来听琴吗,怎的不派人去请琴师?”
林若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李渊只好耐着性子等,片刻之后,却听到“仙翁”一声,从院外传了进来,这才明白,这小子带他来听琴,竟是偷听。
能让林若赁了院子来偷听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但这不是多么令人惊艳的琴声,初闻时仿佛平平无奇,甚至略显平淡,但再听,却让人不知不觉沉迷进去,那是一种历经沧桑后归于平静的释然,仿佛遍体鳞伤的越过荆棘后看见蓝天碧海时露出的微笑,带着一种柔韧、一种豁达……
这是无法用“优美”二字来形容的音乐。
一曲罢,李渊默然良久,这是他在宫中,在秦楼楚馆永远都不可能听到的琴声。
林若道:“怎么样?是好曲子吧?”
李渊点头,林若道:“那我们走吧!”
“走?”李渊一愣:“就只一曲?”
林若嗯了一声,道:“能听到一曲已经是运气了,你以为这是外面那些花钱就可以想听多少听多少的曲子呢?有时候我来这里守上半日也听不到一声呢!”
叹一声道:“我也想多听几首啊,可是那人的习惯,一日能有一曲便不错了。”
李渊遗憾的看一眼那道围墙,也叹道:“那便走吧!”
刚要起身,墙外又是一声“仙翁”传来,位置比方才似乎近了不少,而后“叮叮咚咚”的琴声又起。
一样的动人心魄,但这次蕴藏在琴曲中的情感似又复杂了许多,似怀恋、似担忧、似牵挂,最后又化为欣慰。
一曲罢,李渊心满意足,大感不虚此行,再看向林若,却见向来从容的少年显得有些不安,伸手在身上摸了几下,没能找到要找的东西,抬脚向外走,才刚迈开步似又想起什么,停下下低声道:“小书,看看这院子里我留下什么乐器不成?”
李渊道:“我马车上倒是有几样乐器。”一面挥手令人去取。
他的人还没回来,小书先从房子出来,手里拿着黑乎乎的一块石头样的东西,道:“公子,就只这个。”
话音刚落,墙外传来一声低叹,这次位置又更近了些,紧接着又是一声琴声响起,似带了几分焦虑。
林若苦笑:“那就这个吧!”
取过小书手里的埙,抬手就唇,下一刻,空灵朴拙的乐声缓缓响起。那沧古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而来,一下子便撰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若说宫中琴师的琴声是婉转动人,若说墙外的琴声能扣人心弦,那林若吹出的乐声,便会让你连惊叹赞美的余暇都没有,只能全心全意的沉浸在那个世界中,无法自拔。
李渊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曲“将进酒”会成为绝响,当时听到的人不下数百,其中不乏精通音律之人,事后却没有一个人能整理出“将进酒”的乐谱……当林若的琴声响起后,连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曲调,都无暇去思索。
李渊不知道埙声是何时停下的,那一曲过后,他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从内到外都被清泉洗过一遍似得,明净清透,他的脸颊上,挂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流下的泪水。
李渊颇觉丢人的抹去眼角的泪水,看向那一次次让他震撼的少年,却见他正苦着脸揉腮帮子,刚刚吹出天籁之音的埙被他愤怒的一脚踢开。
小书捡起地上的埙,抱怨道:“公子爷,您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每次都玩一件扔一件,咱们家虽然现在不穷了,可您也不能这样啊!”
林若恼道:“这玩意儿我记得不是早就扔了吗?上次吹了一次,腮帮子疼了三天!说话气都不顺了,这会儿你又从哪儿翻出来的?”
小书面不改色道:“您是扔到外面园子的草丛里了,可是又被小的偷偷捡回来了啊!要不是小的捡回来,您这会儿哪有东西用啊!”
林若咬牙道:“拿去卖掉!你公子爷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它了!”谁造的这玩意儿,吹起来这么受罪!
小书嘀咕道:“可是它又不值钱,陶瓷的东西……”
林若怒道:“那就砸了!”
“……小的还是拿去卖吧!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李渊:“……”
这小子,你拿他当神仙的时候,他分分钟变顽童给你看。
正在此刻,一道温婉动人的声音在墙外响起:“可是林公子?”
里面的人顿时一静,林若愣了愣,才道:“是,姑娘怎知道是我?”半年多前他路过此地,听到里面传来的琴声,顿时惊为天人,遂将临近的院子租赁下来,时常来聆听一曲,有时候也会弹奏一段。两个人都颇有默契,谁也不去打听谁,谁也不去打扰谁,谁也没见过谁,只是在隔壁琴声响起的时候,静静的听。
那声音温婉的女子道:“一个月前,妾身听说林公子在城外奏了一曲‘将进酒’,便想着会不会是公子您,后来一个月都不曾见公子过来,如今来一次,却又不再抚琴,所以妾身便斗胆一猜。不过妾身觉得公子在埙上的造诣,似乎比琴技更高呢!”
林若道:“前些日子出了些变故,心境上有些涨进,连带着在音律上也有所突破,但林若最喜欢的,终究还是瑶琴,只可惜不能让姑娘品评一番,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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