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关下, 卫国将士护送着百姓前往山林避难。
“哥,我一见你就觉着面善,那个什么……上辈子咱俩说不准就是亲兄弟!”慕龙龙稍有一点迟疑地偏头看了看坐在大马车上的慕游和妖龙, 压低了声音,“说不定还真是呢?哥,你确定你是你爹娘亲生的吗?”
也不怪慕龙龙多心, 出门历练一趟,左一个右一个遇上的人都是他的血脉至亲, 如今又看到个一见如故的俊俏男子,叫他怎么不多想?
沈修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快回车中照顾你爹娘去罢!”
他忙得要死,实在没空照顾这个半道上捡来的、脑子不太正常、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
慕龙龙偏就缠着他:“哥你看看我这张脸啊,你不觉得我面熟吗?我一见着你,就觉着咱俩好像在一块待过千八百年的样子!这种事应该是相互的才对呀——你再多看我一眼试试?”
沈修竹:“……”他确定了, 自己遇到了一个死缠烂打的断袖纨绔。
“请离我远些。”
凤目中不加掩饰的嫌弃大大伤害了慕龙龙的自尊心。
慕龙龙气咻咻地挺起自己的胸膛:“你知道我是谁?别人想攀我都攀不上……”
忍无可忍的姜心宜飞掠起来,堵住了他的嘴。
沈修竹抽搐着嘴角, 把马一夹, 留下两溜腾起的黄尘。
“唔唔!”慕龙龙恼怒地把姜心宜从嘴上扯下来, 委屈得不得了,“我真的看他眼熟嘛!”
“我看你也很眼熟。”一道阴恻恻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这不是我的好外孙么。”
慕龙龙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在马车上调息疗伤的慕游已掠了下来,挡在慕龙龙身前。
“慕苍白。你怎会在此?”慕游眸光冰冷,唇色发白。
此刻的慕苍白十分狼狈,本命仙剑被毁,左臂被幽火烧成了灰,往日的谪仙已跌落凡尘, 猩红的双目中杀意凛然。逃出逆阵范围之后,他狠心自断一臂,摆脱了幽火纠缠,正是郁火攻心之时,恰好便撞上了慕游一行。
慕苍白抬眸看了看左右,唇角勾起了冷笑:“我怎会在此,怎会变成这番模样,那还不是拜你那邪魔所赐!既然天意要我除魔卫道,那我便先送你们下去,回头再送那邪魔与你们团聚!”
慕游强行运功,暗暗在掌中擎起一枚八卦:“慕苍白,你就不念半分旧情?”
在慕苍白眼中,这几个已是死人,他冷冷一笑:“旧情?你不过是贱-人生出的野种罢了,也配与我谈旧情。罢了,看在你将死的份上,好心告诉你一件事情,当初你娘与一个野男人苟且,怀上了你。秦双秀本要让你胎死腹中,是我阻止了。”
慕游咬牙盯着他。
慕苍白挑起眉:“那种脏女人我怎么会屈尊去碰?既然怀了种,那就再好不过,打散了神智收入我宫中,留个几年毒杀便是了。”
“我娘根本不愿嫁你,你们为何不肯放过她!”慕游咬碎了一颗牙。
“笑话!两宫联姻,岂由得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说毁就毁?”说到此事,慕苍白眸光瞬间冰冷,“说起来,你倒是很有本事,自毁名声,让应漠崖弃了你。”
慕游微微一怔。原来是应漠崖放弃了自己,所以慕苍白才没有继续逼迫?
慕苍白不欲再多言,右手一晃,凝出一柄灵剑:“到地下去和你那个野爹团聚,他叫宣玉。”
白光一晃,直袭慕游额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合道大能即便重伤,倾力一击亦是势不可挡。
“娘——”
“阿游——”
“嘻!!!”
眼见慕游便要在这一剑之下神魂俱灭。
“叮。”细不可闻的撞击声紧贴着慕游的脸庞响起。
只见慕游额心处,缓缓绽开了一朵灰色的小花。
它非金非玉,不像是世间任何一种力量。
虚空之中探出一只手,拈花的同时,两根枯瘦的手指夹住了慕苍白的灵剑。
一蓬乱发缓缓浮出来,没有五官的白脸差一点儿又吓晕了慕龙龙。
“除了小润儿,谁也不知道本尊的小字……”白衣守界人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没有五官的脸,“呜呼,如此说来,我的小润儿真被害死了!”
慕苍白大骇。
他如何看不出来,眼前这鬼物修为远超自己,而且听这话中之意,它正是那个……野男人?!
阴息顺着灵剑渡向慕苍白,他全无半分反抗之力,只眨了下眼,身体便被冻成了灰色的坚冰。
白衣守界人倾身用手指一戳,慕苍白应声碎成了满地冰渣。
它转过身,努力向着自己的后代扬起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只见那光溜溜的面皮上,‘呼’一声扯开了一张黑洞洞的大嘴。
慕龙龙总算是成功晕了过去。
白衣守界人看向慕游,声音愉快:“闺、闺女!看到我大显神威,孙儿这是高兴坏了?激动得晕过去了?是是?”
慕游捂住了额头,深感心累。
隐身在一旁的黑衣守界人决定暂时不现身,以免旁人将它与白的相提并论。
真丢不起这个鬼。
阳光从四面八方环了过来。
头顶的巨阵已全部收束到了摘星台上方,终于,一声奇异的‘嗡’震响彻四方,整座巨阵全部汇入一束幽绿光柱中,落入摘星台。
炼化完成了!
梅雪衣歪歪斜斜地坐在巨龙头顶,后背倚在独角上,双目放空,任由巨龙载着她一圈一圈在摘星台外徘徊。
迷迷糊糊之间,忽见摘星台顶上多了一道身影。
他站在那里,足以令世间无光。
梅雪衣的心脏在胸腔中狠狠一跳,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浑身的伤痛都消失了,满心满眼里只有这个人。
他扬了扬袖,巨龙毫无节操地蹭了过去,把梅雪衣送到摘星台顶。
“王后。”卫今朝眸色深沉,低低一声,仿佛道尽了千言万语。
她动了动唇,没唤他,只朝着他笑。
他走向她,到了近前,垂眸望下来。
梅雪衣的心脏非常不争气地在胸腔中打鼓,敲得伤口一阵阵发疼。
他抬起右手,掌心虚悬着一团小小的青色光晕。
他把它递给她。
梅雪衣知道,这便是被他炼化的聚灵巨阵。阵中蕴藏的力量难以想象,恐怕足以供一个凡人平地飞升。
他什么都明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真正的对手并不是什么四圣,也不是黑白守界人,而是天道。
天道不许飞升,不过有意思的是,梅雪衣的目的,本就不是飞升。
她伸出手,把那团青色光芒接到了掌心。
它极沉。虽然托在手中没有分毫重量,但她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的力量几乎要坠破这一方世界。
黑白两名守界人的身影自虚空中浮出。
“慢着——”黑衣者声音冷淡,“我二人虽不再做天道的守界人,但,凭什么拱手将飞升机缘让你。”
卫今朝往梅雪衣身前一站,姿态冷傲睥睨:“战。”
白衣守界人摆着双袖打圆场:“莫冲动莫冲动,我看这个小娘子不是要飞升……总不能丢下男人自个儿去了?她哪舍得。”
卫今朝面色稍霁,目光中泛起懒洋洋的愉悦。
黑衣的冷脸道:“有何不舍,得证大道,乃是人生终极意义。”
“嗐,我跟你说不通!”白衣的垂头摆手,“像你这种万年老处-男,懂个屁的人生真意。我拿我英俊的脸跟你赌,这对小鸳鸯,哪一个都不会飞升的!”
黑衣皱眉:“你并不英俊。”
在这二鬼说话之时,梅雪衣已握起五指,将青色光团吸入体内。
她早已见惯了,胜券在握之时,总有人得意忘形唠叨个没完,结果就是鸡飞蛋打。
她才不会干这种傻事,得到好处那都是落肚为安。
……也正因为摸透了她这个习性,慕苍白才钻了空子用灵毒妖丹设计她。
梅雪衣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手中的光团吸了个一干二净。
那一边,白衣守界人双手叉着腰,白脸仰得老高,话风忽然一转:“所以,既然贤伉俪都不舍得丢下对方去飞升,那么这机缘自然该给我和老黑才对。”
“咦?”黑衣的乐了,“我还当你傻,原来你等在这儿。”
二鬼齐齐‘望’向梅雪衣。
“机缘呢?!”两张没有五官的脸上诡异地同时表现出‘震惊’之色。
梅雪衣无辜地摊了摊手,又抚了抚肚子。
“哎呀呀呀!”白衣的捶胸顿足,“这世间的行尸走肉,又要多你一个!”
“呵,”黑衣的冷笑,“我早知道,无人能抗拒飞升诱惑。罢了,待她被做成下一个聚灵阵时,你我如法炮制炼化了阵便是。”
“有道理有道理。那我们就在这里盯着。”
卫今朝岂会由着这二鬼放肆。他长袖一荡,身形化为幽火,逼着二鬼掠到远山之上,轰隆隆地打斗起来。
梅雪衣知道这一战双方都不会以命相搏,倒也不觉心忧。
她缓缓盘膝坐下,感受体内这一团惊天动地的力量。
这一次,总算不是泥牛入海,它极盛,所经之处留下了清晰的脉络。
它在她的身体中,又不在她的身体中。
梅雪衣静静感应着能量的去处,意识渐渐沉入一片混沌之中。
她吸了太多驳杂的力量,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凝聚在意识最深处,散发出柔和的无色光,它似乎没有形体没有质量,却又均匀、致密、温暖无害。
梅雪衣放任自己的神念沉浸进去。
这就是道果。她曾摘过一次的通天道果。
道果并不在别的地方,而是诞生在力量强大到足以打破世间壁垒的飞升者身上。
它是这个世界本身。
破界飞升,便是将这个世界剜下精气血肉带走,令它元气大伤,甚至死亡。
它用重重劫数来阻止修真者飞升的脚步,然而求道者前仆后继,总是有人能够成功渡劫,天道一损再损,世间生机渐衰。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直到天道成功引导魔尊与仙帝,将他们变成了傀儡守界人,这个世间总算安生了一万年。
梅雪衣悉心感受周遭的一切。
天道,一直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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