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说什么话呢!嘴里没个拘束。”华姝一时哭笑不得,那边在炕沿儿旁暖墩上坐着的韵姐儿已起身对着宋知欢行礼,“给宋福晋请安。”
宋知欢见她身着银红绵纱袄儿,下系翠色罗裙,难得年轻,也压得住这样艳丽的颜色搭配;那一头乌发在脑后挽着个攥儿,斜插一支梅枝金钗,面容娇艳若桃李,一双眼眸无时无刻不含着笑,印进了人的心里。
她见韵姐儿似是在给华姝喂药的样子,便调笑着打趣道:“难为你受得住你姑姑这脾气,若不是你这样服侍她,只怕这病还有的磨呢!”又看了华姝一眼,见她身上是肉粉色缂丝卐字不到头的灰鼠衬衣,不比早年乌黑厚重的头发用一支喜鹊登梅纹的赤金扁方松松挽着,此时面带病容,颇为憔悴,不似平日脂粉鲜艳,也是这模样,才令人发觉她原来已是韶华不复的年纪。
宋知欢神情一黯,复又笑了,道:“韵姐儿怎么穿的这样少,也不怕冷。华姝你也是,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不让我们韵姐儿暖和些。”
华姝先是一笑,拉着韵姐儿的手道:“可见我是有福气的,和玉虽不在身边,却有韵姐儿陪着我。”又道:“这孩子火力旺,这屋子里也热,若披一件褂子,不多时汗就不断了,不如就这样,左右这屋里也冷不了她。”
说着,她又斜睨了宋知欢一眼,笑骂道:“你过来就是来打趣我的吗?若单是来挑刺儿的,趁早走,芍药,送客,咱们这儿请不起你宋主儿这尊大佛!”
“哎呦喂,华姝你可是有了侄女忘了姐妹。”宋知欢轻哼一声,用一种深闺怨妇独有的幽怨语气与眼神对华姝道:“你也不想想——这朱门深宅中多年,是谁陪着你过来的,当真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呀!”
“去你的你可!”华姝俨然极为熟稔宋知欢这一套变脸绝技,当即抄起炕桌上的小点心堵住了宋知欢的口,并道:“没事儿哪来的这怨妇调调,那些个不正经的书少看!修婉还小呢,仔细带坏了孩子。”
宋知欢用力咀嚼着点心,愤愤瞪大了眼睛,企图以此向华姝传达自己的愤怒。
可惜华姝毫不领情,直接从炕桌上斟了茶给她,宋知欢艰难地咽下那一口点心,灌了口茶水,然后吐槽道:“我俩谁带坏了谁啊!她一天到晚在我耳朵边上念叨那些乱七八糟的‘如是我闻’‘比丘比丘尼’‘大慈大悲’,我都快被她带坑里了!要是哪天我张口就是‘阿弥陀佛’,定然是那丫头的错!”
华姝毫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儿,并道:“你那儿不还有个张口闭口‘大道无情’的吗?放心,你不会被带进坑里的,顶多脑袋炸了。”
“你……!”宋知欢恨恨看了她一眼,怒道:“你就是仗着生病我不敢和你计较!”
“你敢和我计较!”华姝毫不相让地瞪了回去,“你要敢和我计较,出了这个门,我立马就断药!”
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互相瞪着耍小脾气,韵姐儿掩唇轻笑着,捧着小茶盘悄然退下了。
那边芍药捧着个点心蜜饯的攒盒进来,见此心中了然,先将一枚糖霜樱桃递与华姝,“主子甜甜嘴儿。”又将新蒸的米糕捧给宋知欢,然后笑道:“两位主儿都是多大的人了,这样吵架,反而让韵姐儿看了笑话。”
“她敢!”华姝轻哼一声,“我是她姑姑,她敢看我笑话。”
宋知欢伸出白生生的手指头怼了怼她胳膊,“人家这你床前床后的伺候着,还不够孝顺?你还挑上理儿了?”
华姝白了她一眼,吩咐芍药,“前儿福晋赐的那两匹哆罗呢,把那一匹玉色的给和玉送去,艳红的给韵姐儿裁一件褂子、一件袄儿,用大红绵纱做里子,那丫头穿艳色好看。余下的做成半身无袖的小马甲,也按那丫头的身量做!剩的人家说我吝啬!”
芍药笑呵呵地答应了,又道:“奴婢就知道您有安排,那东西来了也没往箱子里收,当下命人取了去做就是。”
“揣测上意!”华姝觉着口里的苦味被糖霜樱桃压下去了,睨了芍药一眼,纵然美人迟暮,却更有一股岁月留下的婉转风流,一双桃花眼眸不似当年清澈,却更加风情万种。
芍药笑吟吟将八宝攒盒在炕几上放下,她是自幼服侍华姝的,这些年也没出去嫁人,一直跟在华姝身边,算来也是三四十的人了,眉眼鬓边早被岁月染上了风霜,笑容中却仍然透着包容与温柔。
宋知欢并未多坐,华姝也没许她多坐,纵使自己养病,身边只有一个韵姐儿,对这群姐姐妹妹们分外想念,也到底怕过了病气给宋知欢,没多一会儿便连连表示要送客了。宋知欢自然不会多想,见华姝精神头不错,天色又确实发暗了起来,便起身离去了。
从玉芍轩回来,宋知欢便松了口气,对柔成感叹道:“果然华姝身边还是要有个人陪着的,如今韵姐儿在她身边,我看她心情也好了不少。”
柔成只笑着道:“自己嫡亲侄女儿陪着,李福晋自然是舒心的。”
说着,又将一盏热茶端给她,轻声道:“快喝些热的去去寒,外头天儿那样的冷,若是您再病了,那可真打奴婢的脸了。”
宋知欢一挑眉,“我病了,怎么就打你的脸了?”
柔成温温和和地笑着,“您若病了,岂不就是奴婢侍候不周了?”
宋知欢轻嗤一声,“我倒不知我几时有这牵连旁人的毛病了。”虽如此说,却还是端起茶盏慢慢饮着,等觉着身上暖和了方才放下,并对捧着小食盒进来的辛娘吩咐道:“日前宁馨送来两瓶‘和生驱寒丸’,是在你那儿收着?回头寻出来,给青庄送一瓶去,她身子不好,最近天冷,更要注意。”
辛娘笑着答应了一句,又将炖品端出奉与宋知欢,一面念叨了一句,“您要,还是先想想自己,这两年身子可没有年轻时候好了,再不注意注意,老了有的您受得!”
柔成在一旁也连声附和,并道:“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多注意注意了。”
宋知欢无奈,也刚不过她们两个,只能苦着小脸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接受辛娘补汤炖品的洗礼,一连好些日子,只觉舌头都苦了,方才得了辛娘的应允,停了膳品。
这一停,宋知欢可喜了,恨不得就在院门口放炮仗,好生庆祝庆祝。
这日青庄过来走动,见宋知欢盘腿坐在炕上美滋滋地挖着酥酪吃,便也笑了,道:“听说你连着用了六七日的药膳,今儿才停了?”
宋知欢听了声响抬头来看,见是她便满心惊喜,忙起来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今儿才停了,辛娘那丫头,心忒狠了,任我怎么求,还是给我喝足了七日!”
青庄抿嘴儿一笑,被宋知欢拉着在炕上坐了,端着侍女捧来的茶水饮了两口,方道:“早前就想过来了,但这几日雨大,也一直不得出门,今日天气好,我便多来走动走动。多谢你特地命人送去的药,驱寒极好。”
“宁馨就爱鼓捣这些东西,我用着觉得好才命人给你送去的。”宋知欢与她也有许久没见了,也耐心地与她说着闲话,“今年的天气确实不好,一入秋就是连绵的雨,或大或小,总不停息。前儿停了一回,我好生欢喜,不想却只挺了一日,我往华姝那里走动一遭,便又下了起来,也没工夫去看看你。”
青庄温和地道:“我也听说她病了,只是今儿出门就先往你这里来了,等会儿再去看她。倒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因这雨,请安免了多日,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宋知欢听了就道:“她倒是很好,在屋里养病,有她侄女贴身服侍着,小丫头贴心,在她身边也讨她喜欢,我上次去看,她的精神头很不错。”
“那便是好事了。”青庄松了口气,道:“咱们都这么多年了,当年怎么样的龃龉矛盾,也都过去了。前日我听她这个时节病了,还很是揪心呢!”
说着,她又不知想起什么,面上透出淡淡的哀愁来,轻叹那一声,道:“说来,如今咱们也是三四十的人了,半老徐娘。”
宋知欢听了可不开心了,“什么半老徐娘,三四十很老吗?我还没到四十呢!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竟是浑说!这事儿也是能拿来玩笑的?”青庄摇摇头,叹了一声,抬手在她额间轻轻一点,“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虽如此说,眸中却也带着包容与少许艳羡。
宋知欢笑眯眯揽着她的肩,道:“人嘛,无论年龄多大了,总是心态最重要的。你总告诉自己:我老了,我老了。那可不就是老了吗?你若日日告诉自己:我还年轻着呢。那即便年龄不轻了,心里年轻,容色也年轻了。”
“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青庄笑看了她一眼,道:“我记得听修婉念过:最是世间留不得,红颜别镜花别树。”
“那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宋知欢嗔她一声,又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青庄终究拧不得她,还是不得不点头同意了她的观点,并且表示自己再也不说老了。
宋知欢女士对此极为满意,表达了自己的赞许过后,又抓起桌上的点心,带着青庄吃吃喝喝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有个小细节,能够在细微处表明女主的好人缘——芍药捧了点心来,正常按照待客礼节,是一定要先请客人的,但是她先把蜜饯给需要去苦味的华姝,说明潜意识里她并没将宋知欢当成是客人。
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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