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婉的婚事已定, 一切恢复如常。
这日宋知欢被柔成催着出门散步,想到前日华姝命人送来的那一对白瓷娃娃,便决定去玉芍轩看看。
也是机缘凑巧,宋知欢过去一次, 却碰见了客人。
“哟, 你家主子这儿难得有客啊。”宋知欢瞄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子, 对迎出来的小丫头打趣道。
小丫头春儿笑了一下, 道:“宋主子您说笑了,是月表小姐过来探望我们福晋, 正在屋里坐呢。”
宋知欢一挑眉, 道:“月姐儿来了?”
春儿应了一声,“正是呢。”
宋知欢于是转身欲走,然后芍药却已迎了出来,再三邀请宋知欢入内。
一时入了上房,正见华姝、月姐儿二人在暖阁炕上坐着, 韵姐儿则坐在当地一个搭着弾墨金线刺绣椅搭的五蝠流云纹檀木圈椅上,姑侄三人其乐融融。
听见宋知欢进来的脚步声, 三人均是回头看来,月姐儿和韵姐儿忙忙起身请安, 宋知欢笑着唤了起,一面随意扫了玉姐儿一眼。但见她身着淡青葫芦百子缂丝灰鼠褂,内衬玉色立领袄儿, 下搭半旧的淡黄棉裙,一头乌发挽起圆髻来,插一支镀金点翠明珠钗,腕上戴着一对白玉镯,瞧着很是温婉可人。
宋知欢对她一笑, 道:“也有一两年没见了?是随着你夫君回京述职?”
月姐儿应了一声,并笑道:“宋福晋愈发和蔼可亲了。”
“你也愈发开朗外向了。”
宋知欢语毕,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华姝啧啧两声,吩咐芍药:“给她备牛乳茶,早上小厨房做的雪蒸糕好,端一碟子上来给她。”
“可知姑妈是偏心的,我都在这儿坐了许久了,也没想将点心端来给我尝尝。”不得不说,月姐儿如今身上添了许多少妇风韵,身姿丰腴不少,性子也比之少年时开朗许多。
华姝瞥了她一眼,轻轻抬手点了点她额头,似笑非笑道:“你这丫头乱吃飞醋。”
宋知欢对韵姐儿道:“本来修婉今日要找你一起去书局逛逛,你姐姐来了,你也去不成了。”
韵姐儿笑道:“今儿一早已打发丫头去和修婉说过了。”
一时侍女将点心端来,只见红釉落梅纹碟子上摞着五块雪白的糕点,都是婴儿巴掌大小,雪白宣软,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宋知欢拾起一块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道:“这糕点蒸的不错。”
“能得你一句不错,那就是真不错。”华姝顺手接过芍药端来的牛乳茶递给宋知欢,月姐儿徐徐在韵姐儿对面的椅子上落座,闻言一笑,道:“在家里常听三弟妹念叨,宋福晋口味最是挑剔,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宋知欢脑袋快速转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也笑了,口中微嗔道:“宁乐那丫头也不说我好话。”
宁乐嫁的正是月姐儿夫家大理寺卿云家的老三,也就是月姐儿口中的三弟。
一时论起亲戚来就远了,月姐儿知道宋知欢不耐这些,也没多提,只笑吟吟道:“三弟妹这些日子闭门养胎,仔细算算,生产时间怕是和翼遥姐姐差不多。”
“那也算缘分。”宋知欢随口道,也不好意思多打扰她们姑侄相聚,只对月姐儿道:“有两块料子和一包金丝宫燕、二斤东阿,烦你替我带给宁乐。”
月姐儿笑着答应了一声,宋知欢便起身告辞了。
华姝也没留,只道:“月姐儿送了些风干牛肉给我,让芍药给你包一些带回去。”
宋知欢笑着答应了一声,扶着柔成的手慢慢离去。
雍亲王府的四格格生在三月里,本来是春暖花开、鸟啭莺啼的时节,然而今年的桃花雪却甚是恼人,冷的要命。
半夜里,宋知欢睡得不大安稳,忽地听见外头狂风呼啸,寒衣浸人。她猛地一睁眼,果听见柔成在黑夜里格外明显的脚步声,应该是去查看窗外的情况了。
“柔成,怎么样?”宋知欢随意扯了一把床帐子,问道。
不多时,柔成捧着一盏琉璃灯回来,对宋知欢道:“外头下去雪珠儿了,您怎么醒了?”
宋知欢道:“觉着有些冷了,听见风声就醒了。”
柔成忙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您稍等等,奴婢给您灌个汤婆子来搂着,再给您添一床杯子,先将就一夜,明儿一早再让人将厚衣裳、厚被子寻出来。”
宋知欢应了一声,任由柔成离去。
自打天气转暖,柔成就搬到了宋知欢寝间转角处的小床上睡去,若不然,柔成下地的动静,宋知欢应该早醒了。
这会子天气又冷起来,宋知欢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扯嗓子喊:“柔成!”
柔成对她自然是极为熟悉的,当下就明白了宋知欢在想什么,立刻道:“您稍等等,奴婢抱着被子过来。”
宋知欢笑了一下,一卷身上的丝绵被,滚到了床的内侧,又将苏绣软枕扯了过去,给柔成让出了地方。
柔成隐隐约约地听到宋知欢的感叹:“又要遭灾了啊……”
第二日一早,宋知欢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隐约发觉柔成往自己身上换了一床厚被,又叮嘱侍女们放低声音。
且说柔成,一早起来,先安排侍女们,见她们都将自己的厚衣服翻出来穿上,便笑了的,道:“不错,还有几个机敏的。”
辛夷笑吟吟道:“天儿冷了谁还不知道加衣啊。我一早上去库里把厚被子取出来了,给主子换上?”
柔成应了一声,又嘱小丫头去灌了个汤婆子,回寝间为宋知欢换了厚被和热汤婆子,出来吩咐:“让辛娘把灶支上,熬些姜汤散人。主子的厚衣裳挑日常穿的熨一熨,留在外面备着,这天儿不定要冷多久呢。春日的炭火份例不够用,杜婆子,你出去采买些回来,等我给你取银钱。价值几何不论,定要好炭百斤,寻常黑炭、竹炭咱们主子都用不惯,红萝炭银霜炭有哪个买哪个,再买百斤竹炭咱们用。”
杜婆子答应了一声,柔成自去装钱的柜子里取了一张银票来给她,让她带着一个小丫头去了。
但这些都不是宋知欢该担心的,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被窝宣软温暖,让她险些舍不得起来。
又躺了一会儿,到底躺不住了,方才开口喊:“柔成?”
柔成听见呼唤声,立刻答应了一声,又将熏笼上温着的金丝蜜枣建莲汤端来先给宋知欢饮下,宋知欢只觉热意顺着喉咙流入胃中,通身舒畅。
辛夷等侍女又捧了热水来,众人围着宋知欢服侍她洗漱,等她穿着一身温暖的淡紫色灰鼠衬衣落座在宣软非常的坐褥中时,已经浑身上下整整齐齐,再围一条软毡,密不透风。
早膳是用大捧盒呈上的,一粥一汤、四样面点、两样小菜,都是宋知欢素日喜欢的口味。
但今日宋知欢却没什么口味,就着银耳汤吃了两个小酥饼便放下了碗筷。
柔成见了,稍稍一拧眉,却也淡定地摆手,让侍女们将东西撤下,再服侍宋知欢漱口净手。
宋知欢一面慢条斯理地往手上涂着润手的羊乳沤子,一面吩咐柔成:“天冷了,日子都不好过,今年庄子上的租子减一减。”
柔成应了一声,慢慢将白瓷包银的小罐子收好,又轻声道:“您也不必忧心,这个时节天冷可比不得雪灾。”
宋知欢没多说这些,只吩咐她:“将驱寒的药丸子分下去,让辛娘着人多熬些姜汤,每人都要喝。”
“您呢?”柔成笑吟吟地问。
宋知欢一迟疑:“我……我就不必了?”
柔成仍然笑着看她,看的宋知欢心慌不已。
最后一狠心、一咬牙:“我喝!”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直冲云霄。
掌声顿时响起,柔成转身不多时,端着一碗姜汤回来,笑着递给宋知欢,轻声道:“温着呢,您请。”
这一句话,听在宋知欢耳中,莫名变成了:大郎,来,喝药了~
住云馆这边是如何的闹腾且先不提,敏仪一早上起来,先是命人免了各处的请安,然后唤了徽音过来。
小厨房煮了驱寒茶,婆媳两个一人一盖碗,在紧急生起火的暖炕上坐着。
敏仪问道:“咱们府里如今存炭有多少?”
徽音也是早有准备,来之前算过的,此时胸有成竹,并不惊慌,只秋瞳带愁地道:“约莫还有个二百一二斤,听着虽多,耐不住咱们府里的人口也多,厨房上又要用,按如今的天气,顶多挺过一两日罢了。”
敏仪转头唤了画眉,吩咐:“命账房上支钱从外头采买炭火,不问价钱,咱们府里也不必省那不该省的银子。”
画眉应了一声,敏仪又叮嘱敏仪:“咱们府里现在旁处还好,唯有你那里两个小的和年侧福晋处,耽误不得。青庄身子弱,她那里的炭例若是不及时,只管从我这里挤。弘历弘昼处也要小心。修婉、弘皓倒暂且不必担心,你阿娘身家厚,断不会让孩子们受了冷,她哪里也是同理。”
徽音仔细记下,又道:“浆洗上人手里还压着一批冬衣没洗完,大多是府里粗使下人的,怕是……”
敏仪听了,倒是一摆手:“这个无妨,谁手里还没有两件压在手里的旧衣裳,不会受了冻。”
“是。”徽音应了一声,又说起:“这天儿本来暖和了,乍然一愣,怕人身体受不住,怕是又要风寒四起。”
敏仪长长叹了口气,“咱们府里老的老、少的少、弱的弱,还是请林先生来照顾一段时间。旁的倒没什么,小的身子弱,得了风寒容易出意外,年氏……仔细着她的,若是出了意外,咱们都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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