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馨同样日日过来,她少时得名师教导,满腹经纶,指导永琏的功课自然不在话下。
这日风雪呼啸,屋外一片的银装素裹,冷的不像话。
暖炕地龙都烧了起来,又在屋子角落里添了个大熏笼,多上清热去火的吃食,也算调节得当。
宋知欢一早起来便觉着手脚发凉,柔成叮嘱人沏了些姜蜜柚奉上,又将些辛娘新作的奶皮酥端进来,向宋知欢轻声道:“喝些果子露,这是驱寒最好的。”
宋知欢长长吐出一口气,先对永琏秀泽一众小的笑道:“都来吃点心。”
永琏乃雍亲王府第三代长兄,虽还不大,却已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当下领着弟妹们彬彬有礼地谢过了,然后又将点心先一块块递给弟弟妹妹们,自己方才拿起一块慢慢尝着。
宋知欢看着他忍不住的笑,又将他揽进自己怀里抱了抱,连声道:“比你阿玛少时还听话懂事。”
华姝怀里抱着永环,闻此笑道:“永琏是和世子少年时生的像,性子也像的紧。”
韵姐儿慢慢为永瑶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残渣,闻言轻轻一笑,道:“世子稳重,似乎我少年时见世子就是一派极稳重镇定、温润如玉的模样。阿哥像世子也好,担得起事。”又看了看怀里的永瑶,轻声道:“我们瑶儿也要像阿玛才好。”
“阿玛!”永瑶美滋滋地啃着点心,喜欢极了的样子,听了韵姐儿的话就跟着喊了一声,又伸出一只小手攥着韵姐儿的手,嘴里念叨着:“阿娘!”
韵姐儿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止不住了,华姝在一旁含笑看着,倒是一派和乐。
宋知欢神情复杂地看了韵姐儿一眼,心中忽然有些惋惜:韵姐儿如今虽然算是求仁得仁,但若当年在华姝的安排下嫁一个家世清白的新科举子,有王府侧妃的姑母撑腰,带着一份丰厚的嫁妆,她本身性子又好,定然能一生幸福,处处和美。
也不知午夜梦回间,韵姐儿可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一时轻叹一声,有两个小不点因为抢点心哭了起来,宋知欢忙转头看去,永琏已下了地轻轻拿过炕桌上另一样奶饽饽走到那边,轻哄着秀清和永琳,将两样点心都分为两份,将两个小不点的小手塞了个满满当当。
宋知欢对华姝道:“永琏当真有长兄风范。”
“可不是吗。”华姝也笑了一声,道:“若是永瑶有永琏的三分,我便知足了。”
这话宋知欢不能应,说出来就招人嫉恨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宋知欢会永远铭记这一日的。
康熙病重的消息雍亲王已经派人来回过敏仪,敏仪将众人都唤道了正院来,孩子们在暖阁里坐着,韵姐儿在那边照看。
弘时亦在暖阁里头,他是个最温柔软和不过的性子,很得孩子们的喜欢,敏仪对此很是放心。
宋知欢等人在正堂左右两边落座,这个时候,就连年氏也没搞什么幺蛾子,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只是双手合十不停祈祷,看起来很是担忧。
弘晖不在,这些日子他一直跟着雍亲王在畅春园侍疾,妻儿留在府中。徽音算是很稳得住的人了,此时也不免变了面色,不住向门外探看着,又不住回望暖阁里,又是期待又是揪心。
弘皓见敏仪面色不好,免不得轻声宽慰两句。
风雪忽骤。
门上一声闷响,敏仪猛地变了脸色,袖中缓缓抽出一把匕首来,环视四周,最后看向宋知欢和她身边的徽音,轻轻叹了一声,道:“知欢,我是知道你的性子的,你身边的云鹤怎样身手我也知道。等会若真出了不测,带着小的们趁乱逃了,旁的都不论,总要给咱们王府留一条血脉。徽音,别怪额娘心狠……”
徽音心知若出了意外,孩子们全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便红着眼含泪点了点头,低声道:“能保住一个媳妇已经很知足了。到底是媳妇与世子爷的血脉。”
永琏本在他额娘身边安安静静地待着,这时忽然起身回了暖阁里,不多时抱着永琳出来,郑重交给宋知欢,“宋玛嬷,我大了,引人注目。你带着永琳,他还小,也很乖,不会闹的。”
弘皓亦看向门外,目露警惕。
宋知欢眼圈儿猛地一红,刚要安慰他们不会有事,不必如此托孤之态,却见宁馨也缓缓睁眼,回头对雅音轻声叮嘱。
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高声道:“怕什么,庭院深深,能出什么意外!王府护卫此时都在外围着,京中兵力多握在我们这边,即便八王真要动手,又能有几个虾兵蟹将?!”
这时也有人从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对着敏仪回道:“不妨事,不妨事。是外头风太急,吹落了东西打在门上了。”
敏仪于是倏地松了口气,一面抬手掩着胸口,一面对宋知欢笑了一下,“好,咱们知欢说得有理。”
这样提心吊胆的时候总是过得极慢,敏仪几人只觉度日如年。
徽音抱着永琏掉着眼泪,却没敢哭出声。
宁馨手上握着一把匕首,此时攥的愈发紧了,她看向宋知欢,少有地露出一个极为温暖的笑容,令人分外心安。
华姝紧紧抿着唇,眼睛盯着门外,此时风雪急骤,却谁都没顾得上屋外吹来的风,也无人敢上去将门关上。
宋知欢心中也难免有些焦灼,一面抬手拉了柔成一条手臂来抱着,仿佛在汲取安慰。
今日的茶沏的极浓,忘忧端起饮了一口,惯素厌恶这个的她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一双眼紧紧向外看着,半刻不敢挪开。
这样艰难的时光直到四五人拥着雍亲王一位近卫亲信进来方才结束。
见那近卫面带喜色,敏仪先松了口气。
果然那近卫干脆一礼,对敏仪口称“主子娘娘”,言道:“主子承先帝遗命登基,微臣奉命入宫请陀罗被。遵主子爷的吩咐,请主子娘娘早做准备,入宫守灵。”
敏仪先是狂喜,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泪珠滚滚而下,悲切万分地道:“是,妾身明白。”
宋知欢心猛地有了着落,悄悄从柔成手中接过一条手帕子,往眼睛边上一抹,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再看华姝等人,也是同样的操作。
年氏倒是用不上了,她只需往那儿一坐,情绪酝酿到位,便能哭的梨花带雨,使人看着便悲从中来。
徽音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手腕内侧的软肉,然后环着永琏和永琳,亦是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的进来,只怕还以为是雍亲王死了呢。
哭声响了一刻钟左右方才止住,护卫先生已经去办差了。
宋知欢端起茶碗猛灌了半盏下去,只觉苦味蔓延开来,连连咂舌:这家伙真是提神啊,苦丁还要沏的酽酽的,要命啊。
不过她哭的有些昏沉的脑袋到底清醒了过来,一双杏眼清澈水润,只是泛着红意。
敏仪也收了眼泪,饮了茶,兀自镇定地坐在椅子上吩咐上下动了起来,东西都是早就收拾好的,临起行囊随时能走。
虽如此说,敏仪不免叮嘱两句:“只拣贴身之物带着便是,大箱子日后再搬。”
众人齐齐答应了,敏仪又对永琏道:“琏儿,你最懂事,玛嬷相信你能为玛嬷分忧,对?”
永琏连连点头。
敏仪便道:“去领着弟弟妹妹们,你是做兄长的,这是应该的。”
徽音心中一喜:敏仪这是肯定了永琏作为嫡长孙,也是作为如今大皇子膝下长子的地位。
永琏应了一声,按敏仪的话去暖阁安抚弟妹们。
一时众人匆匆打点车马入了宫,偌大的紫禁城一日之间改朝换代。
先帝的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嫔妃命妇哭灵举哀本该是由新帝生母,也就是顺理成章的太后娘娘带领的。
如今的太后娘娘心念远在西北的小儿子,对雍亲王登基之事也多有怀疑,据说母子两个私下多犯唇枪舌战,都是敏仪学给宋知欢的。
其中又出了先帝宜妃越过太后的一桩事,皇帝一不做二不休借此敲打八王一脉,倒是做的很得心应手。
待到先帝灵柩暂且安置,哭灵一事告一段落,太后娘娘便病了。
敏仪算是没了喘一口气的时间,新帝这些嫔妃们也没一个能松口气,每日在永和宫为太后侍疾,太后又是个挑剔性子,当真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太后的炮火多半是对准了敏仪与徽音的,本来只怕还有年氏一个——太后娘娘最不喜欢性情怯弱又一身书香之气的女子。
奈何年氏挺着大肚子为先帝哭灵,此时已经栽倒在病榻之上,倒让太后没了开火的理由。
然后就苦了徽音了。
敏仪是被太后折磨多年已然喜欢了,徽音却未曾吃过这样的苦,一时也有些坚持不住,宋知欢曾见她偷偷抹过眼泪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悄悄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错误,想写的鸡毛蒜皮太多了,下一章升职。
以及……不要觉得年氏不够惨,相信我,宋知欢没报复年氏,完全是根据情势预估年氏以后会非常惨。
她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年氏也没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顶多就是搞点小恶作剧什么的整一整她罢了。
说到底还是知欢心软,唉,要是潇湘女主,估计年氏现在已经追悔莫及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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