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戚手中持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慢步走近, 紧抿的唇角下沉,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潇寒。
江晚儿悄摸儿地远离了芮宸几步, 端着太后的沉稳,强作镇定,心中则暗骂芮宸这个登徒子!
当个侍卫都没侍卫的自觉,哀家的腰是他能随便碰的么?
再说,谁要投湖了!谁要寻短见了!这个芮宸怕是脑子在北地冻坏了?
“连戚——”
“太后娘娘,臣看午后天气或是会变,给您送把伞。”连戚在她面前站定, 身形将江晚儿的视线挡得严实:“您在这还有事要处理?”
完了!话都不让她说了!
可刚刚的事儿也不怪她呀!要怪就得怪那根柳枝……还有芮宸!
看着连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 江晚儿脑袋摇成小齐暄的拨浪鼓:“无事了!哀家正要去找秋桑她们去雅学殿的。”
她声音怂乖且甜,可即便这样也没能融解连戚眼中高山雪崖上的冰山。
“嗯,那臣送您过去, 把伞交给秋桑。”
江晚儿点头, 虽然就这么晾着芮宸有些不合适,但——算了,还是交给连戚!
连戚站直身体, 背对着芮宸:“芮侍卫,这是京都,并非民风开放的北地,还请您对自己的行为多做收敛。”
芮宸双臂抱胸站着看着两人走远,邪肆一笑,顶了下腮帮子与他们背道而行。
秋桑接伞的时候小心地看了眼连戚的脸色, 又忙垂了脑袋。
“小心伺候着,再有下次,唯你们是问。”连戚扫过她们,视线落在江晚儿的后腰上:“太后娘娘的衣服脏了, 你们先带她去换身衣裳。”
江晚儿低头,抬胳膊,这件月白暗花的褙子她还挺喜欢的,并没有发现哪里脏了呀?
可她本能地就觉得,此刻还是按连戚说的去做比较好!
快走到雅学殿门口的时候,江晚儿回头,发现原本伺候衣裳的小宫女手中空空。
“哀家方才换下的衣裳呢?”
小宫女垂头上前:“回太后娘娘,连御前方才将您的衣裳带回去了。”
“这样啊,”江晚儿思忖了会儿,忽然抿唇笑了声:“知道了,走!”
学馆里五位小姑娘正襟危坐,另有一位时不时动动腿脚,显然是坐不住的。
江晚儿问跟在身边的夫子:“那位是芮家的小姐?”
夫子赔笑:“回太后娘娘,正是!方才她小叔父——也就是芮侍卫来了,不知道传了什么消息,芮家小姐回来就有些坐不住了,平日里还是很好学的!”
“原来如此!哀家看她们都上进着呢,无需太过严苛。课业重么?她们可还接受的了?”
夫子小心地对答:“几位小姐基础打得牢,学起来不费事的,尤其是四长公主,课业上十分勤勉。”
江晚儿笑而不语,对于她这番小心的奉承不做评价。
看她们学的认真,江晚儿没做打扰,想起连戚说稍后可能会下雨,便吩咐人取了六把油纸伞过来准备着。
她自己也坐在幕帘后面也跟着听夫子授课。
这边江晚儿在学馆旁听的时候,连戚带着江晚儿换下的“脏”衣裳回了永慈宫。
李合见他白天竟回了房间,忙上前伺候。
“取个火盆来!”连戚的声音有点冷,李合什么都没敢问,立即去准备。
等火盆取来,连戚把人遣出去。
看着火盆里的衣料烧成了齑粉才站起身,推开了门窗散风。
连戚站在门外,负手而立:“查的怎么样了?”
李合垂手,小声道:“查清了,认证物证都收集好了,就等您吩咐。”
慢慢眨了下眼睛,连戚吩咐:“把两份证据分开,关于她在药中做手脚的事情透露给杨太妃,另一份关于涉及那狼犬的证据,想办法透露给芮家,别让人发现消息是从永慈宫出去的。”
“这件事……不需要禀告太后娘娘么?小的听说半夏姑娘也在查胡太妃上次生病用药的事情。”
连戚捻了下手指,道:“不必,嘴巴严实点,半夏那里我会去说。”
鼻间还有衣料烧坏的味道,连戚眉头皱了皱:“等会儿房间的味儿散尽了,点上根香,今日之事亦不可有第三人知道。”
李合两股战战地离开,心中嘀咕:今儿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又惹着这位了?
……
时间一晃到了盛夏,齐暄的生辰也快到了,宫中各处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他的生辰宴。
江晚儿坐在妆奁前收拾,看秋桑拿了件崭新的月白暗花褙子,她疑惑地问:“哀家不是有件款式一样的?怎的又做了件新的?”
半夏正在收拾床榻,回头道:“您先前那件浣衣局的人过来回禀说宫人不小心的给您洗坏了,连御前便让人给您重新做了一套新的。”
江晚儿对着镜子弯了眼睛:“那衣裳也穿过几回了,许是布料不禁洗,浣衣局的人没受罚?”
秋桑伺候着她更衣:“哪能啊!连大人素来是个脾气好的,没为难她们。”
江晚儿扭脖子看了她一眼。
脾气好的?哀家怎么瞧着他脾气大着呢!
湖边的事儿都快过去半个多月了,她这段时间就没见连戚正经笑过。虽然他平日也不怎么笑,但总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温润,如今却多了份冷淡疏离。
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落了下去,心事重重地上了早朝。
曹波这人精几次见她发呆,险些让皇上从龙椅上爬下去,不着痕迹地给她递了杯茶。
他的出现打断了江晚儿的思绪,正巧看见齐暄探着脑袋往龙椅下面瞅,险些一头栽下去,她吓得忙双手去捞。
另一只手出现在龙椅下,做了个承接的姿势。手指修长,指甲圆润干净,手腕上筋脉微微凸起,隐约可见掌心的纹路。
江晚儿把小齐暄捞回来,那双手也收了回去,手的主人也重新站回了龙椅后。
江晚儿偷瞄了一眼,那人还是清隽又恭敬地半垂着眉眼,像是个没什么情绪的石雕。
绝了!这情绪要闹到什么时候呀?
江晚儿抱着小齐暄坐直身体,把注意力放到前朝的大臣身上分散思绪,正听见几位大臣在争论水灾一事。
这下江晚儿彻底歇了旁的心思,认真听下面的争议。
去年冬天多雨雪,今年又暴雨不断,南方沿河两岸多地遭了水灾,据说都有流民逃难到了京城。
户部几位主张救灾的官员列出了一条条赈济灾民的法子,却因国库空虚,多数难以实行,便主张挪用部分军费赈灾,被兵部的官员严厉呵斥。
江晚儿看他们争执不下,心里有火在烧。
这群老东西怕都是些久居庙堂的憨熊。
流民能千里之遥逃到这里,说明水灾已经十万火急,他们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儿推诿?
她几次张口,但还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不是她不想,是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她虽然垂帘,但也不过就是个摆在这里照顾皇帝的。
先前两次她开口都是与后宫有关的事情,赈济灾民这件事已经是国之重事,不可能让她干预。
“太后娘娘没用膳?”连戚站在院子里,盯着木门紧闭的书房问秋桑。
秋桑端着托盘也是急的不行:“是啊!从前面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面,不吃东西,也不让人进去伺候。”
连戚眉头紧皱:“给我。”
接过她手里的托盘,连戚抬步向书房走去。
房门又响了三下,江晚儿趴在书案上头都没抬:“不需要伺候,退下!”
本以为门外的人会跟先前一样静悄悄地走开,结果却听见吱呀一声。
“太后娘娘,您该用膳了。”连戚语气温柔,托盘放到他平日练字的条案上,将里面的饭食一一摆开:“您身体要紧,若是要忙,不妨等用膳之后?”
江晚儿自他进来就挺直了脊背,看着他行云流水地给自己布菜,甚是赏心悦目,心中的郁结都疏散了不少。
她乖乖地坐到连戚平日坐的椅子上,木箸拿起来放到唇角了,她忽然顿住,小脑袋侧了一下,避开地上反射的刺眼的光,小心地问:“你不生气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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