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贴身照顾太子的人来……这次不要宫女了, 朕瞧着门边儿那小太监就挺顺眼,就他!”
刚进宫还没一年, 身材干瘦的小太监僵硬着脊梁跪在昭太子殿门口,头颅埋在臂弯里领命。
“我不要他!我要绿袖!父王,我要绿袖!”
“放肆!堂堂太子衣冠不整,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来人,将太子给朕押下去闭门思过!”
“混账东西!都是你!都是你!你把孤的绿袖还回来!给孤打死他!打死他!”
执鞭的太监手里握着沾了盐水的鞭子一言不发地抽打趴在条凳上奄奄一息的小人,小人似乎是个哑巴, 自始至终将双手压在胸前一声不吭。不合身的小太监服早已经被抽烂, 鲜红的血溅出来,将浅蓝带灰的衣服染成了深沉褐灰色。
“太子殿下,再打怕是要出人命了!这毕竟是皇上亲自点的人, 打死了怕是不好交代!”
“混账!拿父皇来压孤?好!好!不打死也行, 把他给孤拖下去,任何人不许去送药送吃喝的!”
干瘪的小太监被扔到一处阴寒的杂物房,里面倒出都是落灰的旧物件, 甚至有老鼠吱吱的叫声。
小太监趴在地上,背上是火辣辣的疼痛,蛰疼麻痒。
艰难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小太监半垂的眉眼颤了颤,撑起自己的双臂,靠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小太监快要彻底昏死过去的时候,漏风的窗口被人扔进来了一个油纸包。
小太监爬过去,将里面的两个果子,几块点心囫囵吞了下去。
还剩下一个拇指大小的竹筒, 小太监打开闻了闻,发颤的手指蘸了里面的药膏潦草地抹到后背上……
“哥哥?”
娇娇软软带着担忧的声音唤回了连戚的飞远的思绪,连戚一低头就看见站在他跟前,皱着眉头,脸色急得发白。
连戚牵动了一下唇角:“臣在。”
江晚儿无措地动了动嘴唇,低头酝酿了一下,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你脸色不好,可是最近事情太多累着了?”
连戚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她自己没事,可身上僵硬得动一下指头都难:“嗯,有点。”
江晚儿蝴蝶似的睫毛上下纷飞了好一会儿,双手扶住的他的胳膊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浅笑道:“那哥哥在这等我,我让他们做些好吃的,吃完你早点回去休息好不好?”
连戚下颌微收,神色不明:“好。”
江晚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收了笑,转头把人叫进来吩咐准备晚膳。
她自己则回了内室,在蓝色蟠龙香炉里投了点块小东西进去,然后又亲手沏了杯茶递给连戚:“哥哥,你是不是都没试过我的茶艺?尝尝?”
江晚儿也没等他抬手,直接将茶盏送到他唇边,只要张口就行。
连戚顺从地饮了一口,才眼含笑意地看她:“安岳仙茶?”
江晚儿惊呼:“哥哥口舌真厉害!尝一口就能品出来!”
连戚坐着不动,抬头仰望她。
殿外的轰鸣不断,还夹在着细微的闪电,让人在乍亮的光线里能看见她脸上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毛,她长得婉约又乖巧,五官精致又带着几分灵动,浅笑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安且愉悦。
连戚在又一次雷声落下的时候,伸手握住她的皓腕:“是您选的茶好,此茶安神,是担心我?”
江晚儿俏皮的翻了个不怎么明显的白眼:“哥哥才不需要我担心呢!对了,我刚刚地点了百合虾仁和八醉鱼,你喜欢吗?”
连戚从她手上接过茶,温声道:“喜欢的。”
江晚儿娇俏地点点下巴:“嗯嗯,我也喜欢的!那看在我给哥哥沏茶的份上,等会儿哥哥帮我剔鱼刺可好?”
连戚低笑了一声,色比花艳,像一束光照亮了阴霾压抑的天色:“好。”
江晚儿喜欢吃鱼,但是不喜欢鱼刺比较多的,但是大刺鱼普遍肉质没有多刺的鲜嫩,所以每次都很纠结,现在好啦!
连戚眼尾扫过边儿上那袅袅溢出烟波的香炉,安神的香片淡若无味,却无形中疏散了人心中的郁结,不由笑意更浓。
布菜的时候,细心地给江晚儿清理好鱼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上。
江晚儿吃的心满意足,雷鸣电闪都不影响她大快朵颐。
不过天气不好,消食的活动就只能免了。
江晚儿懒洋洋地窝在软榻上,膝盖上搭了一张小毯子跟手里的华容道较劲。
时不时的嘟囔和华容道嗒嗒的声音就变成了连戚看书的奏乐。
只是没熬过半个时辰,那些声音都渐渐变小了,等连戚再望过去的时候,有人已经点着脑袋在啄米了。
旁边的烛台上,白烛还剩下掌高,豆黄的火苗轻摇,江晚儿几次都险些栽到上面把头发给燎了。
连戚放下书,把人打横抱起来往寝殿走。
秋桑跟在后面小声问:“连大人,要不要把太后娘娘叫醒啊?还没洗漱呢!”
连戚抱着她一点儿也不嫌累,将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下位置,白皙的长手覆住她的耳朵,低声道:“去打盆水来,我伺候太后娘娘洗漱。你去把外面香炉里的安神香取出来,然后今夜先去皇上处照看着,当心范氏。”
秋桑心中咯噔一声,当下不敢耽搁。
连戚把人轻轻放在床榻上,掀开薄被给她盖上。
自己方才的脸色一定非常差,才会把她吓成这样,也难为她明明忧心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照顾他——百合虾仁,是他喜欢吃的,江晚儿爱吃虾。
不过她大概自己也没想到,明明是想让连戚安神的香片,最后却自己着了道儿,睡得个昏天黑地。
被人解了衣带,净面擦身居然都没醒过来。
早朝前妆娘正在给她收拾,江晚儿觉得头上的一直凤钗插的太松,就抬手自己调整了一下。
“太后,您寝殿进了蚊虫了?可是要当心点的!”
妆娘站在她身侧正在给她修整绒发,碰巧看到她抬胳膊时撑开的衣料下一点嫣红的痕迹。
江晚儿低头自己瞄了一眼,脸上就怕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嫁妆自然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衫,淡定道:“晚点让半夏她们放些驱虫的药草在寝殿,夏天了,蚊虫确实变多了。”
“蚊虫”此时正在书房收拾奏章,忽然打了个喷嚏。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担忧道:“大人,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您可是着凉了?”
连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温柔地勾了下唇,继而轻咳一声,道:“无碍,快些准备,别误了早朝!”
一声想,两声骂。想要他命的人不少,惦念他的,怕只有那一位……
早朝来了位稀客,一贯不理朝政的景阳王竟然出现在了大殿里。
联想到嘉宁,江晚儿决定假装没看见,带着齐暄坐下之后就再没出过声,任由下面争辩得你死我活。
其实她这个花瓶还真是让人紧张了几天,比如当初请她来垂帘的阁老们和礼部尚书。
在她当众跟霍隼谈完条件,又给连戚讨了职位之后,家人一度怀疑她要牝鸡司晨,整日里胆战心惊,就怕她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举动,累了他们一世清明。
但是除了那件事,江晚儿再没对别的朝政发表过一件,一如以前似的做个称职又精致的花瓶静摆在了朝堂上。
竟还以为这是这是连戚扶持她,在她跟前得了脸面,自己跟江晚儿求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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