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玑子目光上移,移到他那双向来寂然寡合的眼,这双冷淡清净的双眸中,此刻竟有焦急之色。
他这个天生就是修道种子的徒儿,甚少挂碍什么俗事,素来有不萦于怀的气度。缘何现今却陷身尘寰,沈家那个名声残暴的女儿,除了沙场之上是一把好手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是能吸引他这徒儿的?
明玑子思虑不明,抬臂按下郑玄,不理会他前一句,而是道:“坐下。”
师命难违,郑玄依言坐下,看到他面前的恩师接过童子煎了许久的药,轻轻地搁在他眼下。
“驱寒,喝了。”
郑玄接过药碗,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明玑子站起身,拂袖离去前又回首道:“没蜜饯给你吃。”
“我不是要这……”
“也不许私自下山。”
郑玄捧着药碗,嗅到很浓的苦味,听到老师语气严肃的警示后,只好暂且态度温顺地应了下来。
“是,老师。”
原本已走远几步的明玑子莫名被这句话叫软了心肠,背对着他又嘱咐了两句:“伤处上药,药膏放在老地方。不知道的以为我真的惩戒了你。”
郑玄略微笑了一下,笑意很浅地收敛了回去,他递近药碗,对这些苦涩汤水早就习惯了,饮尽之时,亦觉不出太重的苦意。
但沈青鸾要难受死了。
在出京的烈马之上,沈青鸾骑着飞云奔驰而过间,感觉那些弥散不退的寒意愈发重了,她习武之人,尚且觉不出什么难熬的意思来,可郑玄身子才好一些,这样的寒冷——
这不是要郑玄的命,这是要她的命。
以前没怎么感受过什么叫心疼的景王殿下,在这短暂一日内感受得淋漓尽致。她白日觐见陛下,傍晚便出京,此刻逼近暗夜,却兼程不停,意欲在短暂时日便寻到迷山,看看她放在心尖儿上的国师大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南霜随她同往,一路上低气压逼得她都不敢说话。
正在此刻,前方不远处却传来喧闹之声,沈青鸾勒马望去,见官道两旁,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子被一群壮仆追赶着滚落山坡,一直滚到官道中央,追赶者为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嘿,你亲爹把你送来我们承秀坊,早就已是承秀坊的人。做什么狗屁清高做派,要跟劳什子女先生私奔,京中的女官们指缝里漏下来一点儿,就够你这条贱命赔上去不止了!”
“承秀坊是京中的风月所。”南霜低声道。
大启即便还尚且有些重男轻女,但很多地方只要有生意就会有人做,因京上女官多,小倌相公等行当也算得上红火热闹。
承秀坊不算是第一等的“小班”,而是属于二等的地方,格调不高,伺候的人也上不了什么台面。
“王爷,要不要我们……”
南霜询问之声未毕,就见她们王爷驭马向前奔去,同时从腰间单手抽剑,一把闪亮冰冷的长剑映着夜幕的寒光,幽然地乍现于眼前。
剑锋斜斜插入那几个壮仆之间,横戈在滚动的脖颈喉结间。
沈青鸾眉峰不动,语气冰冷:“挡路了。让开。”
壮仆几乎被这种身手吓得瑟瑟,忙不迭的让开道路,就在推开之时,那名被追赶的男人蓦地抬头,哀求道:“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沈青鸾无意插手闲事,她收剑之时,略在男子面上扫过,动作倏忽顿住。
此人的容貌竟与郑玄有七分相似。
不知为何,沈青鸾此刻骤觉怒火冲心,她收起的剑锋蓦然拔出,拨起那人的下颔,冷笑道。
“真是一份大礼,不知道是哪位同僚如此贴心。”
就在这道剑锋几乎插入男子的喉咙里时,却又生生压抑住。沈青鸾对这张脸下不去手,却又对这种侮辱玄灵子的做法厌恶至极。
她深吸口气,道:“你叫什么。”
“……奴贺青洲。”
凡是入奴籍的都要如此自称,连王府中沈青鸾的贴身侍女煮雪也不例外。
沈青鸾听着这种自称,拧紧了眉,继续问:“谁让你来的。”
“……是…是陛下。”
这是看穿了沈青鸾的心意,又不想让国师与景王联姻,有了权力交融之实,做这么件事暗示她呢。
沈青鸾收回长剑,对南霜道:“送回去。”
南霜小心翼翼地问:“这,送哪儿去?”
“……皇宫!”
不然难道会是王府吗,荒唐。沈青鸾气得不轻,握紧缰绳头也不回地只身赶路。
南霜看了看这个长得像国师的男人,觉得这眉毛鼻子还是仔细挑过的,可惜只有形似罢了。她摸了摸下巴,忽然道:“陛下真是有心了。”
国师长得可一点儿也不一般,挺难找的。
作者有话要说: 空城自此分外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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