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何清沅在沈府上那段当丫鬟的经历,佟氏的脸上便流露出几分不快:“好了,如今清沅都已经回来了,这些都是陈年旧事翻了篇了,就不要再提。日后家里再有哪个敢拿清沅妹妹的事情嚼舌头的,娘,我可饶不了下头这些刁奴。”
年婉柔被佟氏这么一呛,脸一阵红一阵白。
好在一旁的年夫人没有心思注意她。
一提及这事,年夫人眉头轻蹙道:“清沅虽然回来了,但即便我有私心想多留她两年,但她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早晚还是要定下亲事的。下头真有人敢议论清沅从前的,你尽管责罚便是。若是屡教不改的,就直接发卖了,我们府上留不得这种人。”
佟氏笑着应答道:“娘,有我在您就放心。”
年夫人见芍药还站在那里,便抬了抬手:“罢了,姑娘如今身边正是用着人的时候。你也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快回去好好照看着姑娘。”
“是。”
待芍药匆匆走后,年夫人笑着转头看向年婉柔:“好了,今日陪我许久,想来你也累了,先回去歇一歇。”
年婉柔知道年夫人这是要打发她避开,但她又不能拒绝什么,也只能笑着起身道:“瞧我,才说了一会话的功夫,竟然就有些乏了。夫人,那我就先回去了,还请嫂嫂多陪陪夫人。”
佟氏皮笑肉不笑道:“这是应当的。”
等到年婉柔也带着人走了之后,年夫人这才道:“湘素,让人把门关上,我和少夫人说会话。”
“是。”
佟氏看着又叹了口气的年夫人,忍不住劝道:“娘,如今妹妹被找了回来,可是件高兴的事情,您怎么还是老叹气。这样对您的身子不好。”
年夫人道:“好了,我这是老毛病了。以后我少叹气便是。”
佟氏问道:“您有什么话想跟儿媳说的,尽管说便是了,这会又没了外人。”
年夫人看着她,嗔怪道:“我知道你是想说婉柔,但婉柔自小在我们家里长大,实在算不上什么外人。你说你这样机灵精怪、玲珑心肝的,婉柔又性情和顺、善解人意,怎么偏生你就是怎么看她都不顺眼呢。”
佟氏哼唧了两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道:“反正我说不上来,这人就是看着不舒服,媳妇我也没办法。我们俩如今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也挺好的,但若是她敢来招惹我,有她好瞧的。到时候娘您可别被她骗了。”
年夫人无奈地摇头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你们俩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如今你清沅妹妹回来了,她的事才是最紧要的。”
佟氏笑道:“好了,知道娘惦念着您的小女儿。不如这样,既然她暂时不肯见您,儿媳可以先去看一看妹妹,也好替您尽一份心意。”
年夫人摇头道:“你去见她做什么呢。就你这无法无天的跋扈样,我害怕你去吓着了你妹妹。她既然说了不想见,自然不是只说我一人。想来她如今心思应该乱得很,我们就不去打扰这孩子了。说实话,如今这样也好。也幸亏老爷今天没把她直接带到我面前,不然莫说她这个孩子,就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娘这话是怎么说?”
年夫人怅然道:“虽然她是我身上切切实实掉下来的这块肉,但到底还是一别十多年,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能看着她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也没能照顾她衣食起居。她就这么一个人在外头孤零零地长成小姑娘家了,我一回想起来,这心里头有愧啊。”
佟氏宽慰她道:“娘,这都怪当初那群天杀的拐子,怨不得您。”
年夫人自嘲道:“这也便罢了,亏欠她的,我可以用余下的日子慢慢成倍地补回来。但是我最怕的,还是她已经长定型了,全然变了样子。”
佟氏讷讷道:“娘,您先前都没见过她,怎么能知道什么变不变样子的。”
年夫人叹道:“年家子息不丰,到了我们这一辈,列祖列宗保佑,才有了大郎他们三个兄弟。家里有了男丁可传香火,我和老爷便想着再有一个女儿,大郎他们那会也盼望着有个妹妹。当年我生下小三子之后没两年便又有了身孕,当时梦到是个女儿,阖家上下都十分欢喜。”
说到这里,她闭了闭眼,轻轻抚了抚小腹,好像这还是当年清沅尚未出世那会:“清沅尚未出生,我便让人做了数不清的肚兜、鞋袜还有小衣裳,大郎他们给妹妹们攒了好些小玩意。这还不算什么,我和老爷都已经商议好,要自小教她琴棋书画,要教她诗书礼仪,让她做一个大家闺秀。我这样打算,倒不是要苛求她长成什么才女,这些哪怕她学不会,也总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我是盼着她好,我希望她心胸阔达、见识不凡,长成如兰如竹、光风霁月的女子。更盼着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我生她的时候没受什么罪,和她那几个兄长一点也不一样。”
“她生下来就好看,胖乎乎的,又健康又可爱。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我一看她,心里就软成了一汪水。”
“老爷当时要给清沅起名字,起了许多我都不满意,所以她一直没有大名,便一直被我们囡囡、囡囡地叫着。”
“但一夜之间,我们之前设想那些全都化作了泡影。”
“才一转眼的功夫,十几年过去了,她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可是从她还在襁褓中时,我就没能照顾好她,连名字都是被那个抱走她的何王氏取的。”
年夫人面露痛苦之色:“这些都罢了!那何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中再清楚不过。清沅自小长在她的身边,整日耳濡目染地厮混着,我实在是怕啊。我的女儿,即便不是芝兰玉树,至少也该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姑娘。我只怕她被何王氏那等人教养得移了性情,我没法把她拧过来,更怕她因此惹来祸患。”
佟氏劝慰道:“娘,不是我说您,您怎么就不能想些好的。有句俗语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从没听说过哪个农人种下了瓜,最终却收到豆子的。哪怕是年份不好,种出来的瓜又小又涩,但它也是瓜。清沅毕竟是咱们年家的女儿,哪怕真有些什么不得体,断然也不可能是本性坏了。您且就放宽了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纵然有什么不对,我们慢慢给她改过来就是了。再说您如今还没见着她,又怎么能确定清沅她不好。”
年夫人拭去眼角的泪道:“好孩子,你说的对,是我一时想岔了。好了,这件事我们暂且不提,有件事,我还是要和你商量一下。”
“您说便是。”
年夫人叹道:“当年老爷为了宽我的心,把婉柔带回家里,养在我膝下。这些年来,我拿她半个女儿来待。但说真心话,如今清沅回来,我自忖实在难以一碗水端平,怕亏欠了这孩子。婉柔眼看也快到了出阁的年龄,我想为她寻一桩妥帖的婚事,你帮我好好谋划一番。等她出嫁时,我再从我的私房里拨些份子来给她多添些嫁妆,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原本年夫人不说,佟氏也想着私底下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年夫人把这事说了。
听了年夫人的话,她一撇嘴道:“娘既然说了,媳妇岂有不做的道理。不过我倒是觉得,婉柔这丫头主意大得很,怕是不用您费这番心思。”
年夫人听了摇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婉柔虽然向来做事妥帖,但怎么说也还是个小姑娘。这等终身大事,我们不替她操心,又有谁来帮她呢。”
佟氏知道她心软,向来怜惜年婉柔孤苦无依,便不再和她分辨,痛快地应下了:“既然娘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会照做的,您就放心。这两日您好好养好身子,等清沅妹妹想好了,你们也好相见。”
年夫人微微颔首笑道:“好了,我也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回去,府里还有许多事要你操劳的。”
待佟氏走后,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湘素关上了房门,一并都退了出去。
良久,房内才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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