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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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住脚步,楚怀婵冲他笑笑:“爹,皇上召您去云台。”

云台召对按理不该由她来传话,他犹疑了下,回身去拿了两把伞,递给她一把。

父女俩沉默着走在雨里,楚怀婵跟在他身后,等到弘政门下,才轻声开口:“爹,之前是我错怪您和母亲了,女儿愚钝,您别生我的气。”

楚见濡一时之间不知接什么话,说有苦衷,自然是有的。可说没有私心,自然也不能。现下她先说开这话,他一时之间竟然语塞,不知作何反应。

人心啊,就在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间,经百般煎熬,尔后硬如铁。

“无事,你想明白就好。”

楚怀婵苦笑了下,没点太透:“皇上召您去,是有别的事。”

他看了眼她身上湿了些许的衣衫,迟疑了下,想问的话都到嘴边了,又生生咽了回去,沉默了一路。

到云台后不久,这场雨便演变为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这雨声令她有些烦躁,不自觉地开始走神。万寿前这三四日,到如今,她好似在这短短几日间走过了很多路,独独没有一条是她自己所能掌控的。

孟璟这个人,她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她怎么就和这人扯上关系了。

她一开始还在嘲讽这人没担当,闻覃那般弱势地位,却也还敢和母亲抗衡,一直苦撑着等他。哪怕是在他最潦倒的那几年,她也仍旧守着那点可怜的希冀,一直未曾放弃。

可他倒好,风流成性,把人家一颗真心糟践得千疮百孔。

但后来见长公主那般模样,又觉得兴许闻覃不嫁他重觅良人反而是好事,想要将那盏酒倒掉。可没想到,兴许是天意如此,非要让她遭点报应。

她眉头皱成一团,有些苦恼地想,是不是不该给他喝那杯苦茶啊。

果然,人还是不能做坏事啊。

她抬眼去看仲夏疾雨,这雨倾盆而下,却也没冲刷掉空气中那股闷热,更没有浇下去她心头的百感交杂。

这雨同样顺着飞檐落进了东门楼。

皇帝命人给楚见濡赐了座,笔墨备齐,他一人……在斟酌这道给他女儿的赐婚诏书的措辞。

九五之尊在此,灯火掌得都要比别处亮上许多。

皇帝从御座上走下来,停在那一方小书案前。

楚见濡开了个头就写不下去,胸中墨水消失殆尽,但在皇帝注视下,也不敢作罢,只得尴尬地拿着笔,目光久久地落在诏纸上。

皇帝目光落在他的字迹上:“字不错,台阁体有几分功夫。”

“劳皇上夸奖,臣愧不敢当。”楚见濡一头冷汗。

皇帝嗤笑了声,没理会他这自谦:“阁老掌制诰多年,如今连一道不涉政事的诏书都拟不出来了?”

楚见濡忙起身,恭谨跪下:“臣实在是不知是否是小女开罪了皇上。这诏令的措辞,臣不知用到何种度啊。”

好好的闺女,说是要进宫做娘娘,一天不到,竟然要指给一个瘸子,哪怕这瘸子身份尊贵,是百年勋贵之后,日后还能袭爵做个闲散侯爷,但毕竟还是个瘸子,又风流成性,哪位当爹的一时之间心里头都不大过意得去。

皇帝笑出声,走出去两步,看见阶下的楚怀婵。宫灯辉映下,她也未失分毫颜色。

他看了好一会,才道:“没开罪。佳人配好词,你自个儿斟酌。”

“若没开罪,皇上为何……臣实在是不敢下笔,请皇上降罪。”

皇帝转回御案前坐下,随手摊开一本奏章,恰是楚见濡票拟的,他看了会,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令嫒开罪了朕,朕反倒罚她去给西平侯世子做正妻?”

“皇上,这……恕臣嘴拙,臣方才欣喜过度口不择言,是小女高攀,能得皇上亲自赐婚,更是荣耀加身,臣代……”

“行了,别装了。”

他将票签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久到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些个字到底是不是这么写的时候,才开了口:“朕此举……孟璟这个人,阁老不懂?”

楚见濡额上的汗忽然停了,西平侯掌后军都督府十余年,手中四大都司,加上直隶和在京的二十二卫,势力最为显赫之时,麾下兵力多达四十余万人,纵在五军都督府中,也是首屈一指。

最重要的是,后军都督府辖下,皆是拱卫京师的重要关塞。

孟家如今虽让出了后军都督府,但真正能统兵的人就那么些,旧部不好拔,也拔不了。至于西平侯的余威有没有消除殆尽,则不好说。

况且,镇国公府世代坐镇宣府,往北隔绝鞑靼铁蹄,往东扼居庸关,往南通紫荆关,为京师背部屏翰。如今宣府城内的五万兵力,甚或万全都司辖下的十万兵力,等同于还是握在西平侯孟洲手里……也不对,到如今,或许是握在孟璟手里了。

孟璟如今虽因腿伤只挂了一个都事的衔,但毕竟是西平侯世子,又曾随父从军多年,在整个后军都督府声望颇高,说整个万全都司的兵力都握在他手里,兴许不算夸张。

皇帝觑了楚见濡一眼,叹了声:“毕竟是镇国公后人,世代拱卫京师,战功赫赫,军中威望甚高。若无异心,朕自当重用。若有异心么……”

那自然得连根铲除,哪能把亲外甥女交代进去?

况且,万全三卫就驻在宣府城内,他今日说要将这三卫划拨给孟璟,孟璟居然半点没犹豫就给推拒了。

皇帝这话只说了一半,楚见濡斟酌了会,恭谨道:“皇上器重,可小女愚昧,恐负重托。”

“令千金聪慧,朕见识过。”皇帝顿了顿,“更何况,朕也没别的意思。孟家五代镇守宣府,阁老也劳苦功高,都当赏。朕来做这个媒,是应当的。”

皇帝执朱笔,将这张票签批红照准,又将笔搁下,这才看向他,缓缓道:“令公子榜眼出身,文采斐然。老六也到了该开蒙的年纪了,等送亲回来,擢侍讲,去授诗书讲经筵。”

楚见濡额上的汗终于消了下去。

“知道这旨该如何拟了?”

“话说到这份上,臣明白了。”楚见濡叩首,“臣代小女谢万岁爷恩典,恭祝皇上万寿齐天。”

夜雨飘忽,宫城里的雨水一股脑儿地汇集到云台下。

方寸之地,藏污纳垢。

楚怀婵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父亲从东门楼上下来。两人一块出宫,他喋喋不休了整整一个时辰,无非是翻来覆去地说些造化弄人,但日子还得继续过的话。

这许许多多的叮嘱掩在这场雨下,悄无声息地汇进浑河,了无踪迹。

这场雨也越下越大,一直持续到了六月十九。

雨过天晴,楚怀婵终于等到了这道从天而降的旨意。

接完旨,她仰头看了一眼舆图。

边塞重镇宣府。

镇国公第五代后人,西平侯世子孟璟,她的未来夫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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