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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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在孟璟身边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家闺秀虽不多,但各个身份尊贵出自名门,倒没见过哪位在外头敢这般行事的,但他也不敢出声扰她,只好就这么静静看着,好半晌,他发现茶水在桌上聚成了一只松鼠模样。松鼠憨态可掬,短短的前爪正抱着一团玩意儿往嘴里塞,他看了半晌,辨出来她画的是孟璟方才给她挑的耳坠子上的图样。

楚怀婵停了动作,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又在上方添了一轮弯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犹豫了下,画蛇添足地补了句:“少夫人,您也别怪我多嘴,毕竟我是陪着主子长大的,凭良心说,主子这人真的挺好的,外头的风言风语您听听就罢,主子这人啊……”

楚怀婵筷子戳在那轮月亮正中,她透过雨幕看向孟璟方才消失的巷角,不自觉地弯了下唇:“我省得的,不必同他一样,真把我当呆子。”

扶舟噤了声,她就这么静静望着那头,眼见着雨幕渐渐变密,忽地想起孟璟那身单薄衣裳,蓦然觉着遍体寒凉。

而她所挂念着的人,这会子正垂眸睨着孙南义,他身量高,看谁几乎都是这般俯视,神情漫不经心,却偏偏能带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

孙南义垂首,弓身将整个身子缩到他的阴影之下,低声道:“属下受世子照拂多年,少不得要劝您一句,当年先帝和都督惨败,后军都督府中坚力量几乎被摧毁大半,幸得中右两军都督府及时驰援,这才没叫鞑靼破了紫荆关。如今除了都督副将曾缙领了左都督之职外,当年的大将死的死残的残,纵有留下的,也多因当年的惨败而久不能升迁,咱们后军都督府……早就今时不复往日了啊。况且,如今楚阁老牵头,兵部发力,派巡抚和总督到各边镇领兵,日后必然一步步发展为侵吞各大都司,别说咱们后军都督府,便是整个五军都督府,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肥肉罢了。”

“我知道。怎么了?”

孟璟往巷尾看了一眼,楚怀婵所在的角度看不见他,他倒可以勉强看清靠窗的那抹剪影,他收回目光,引孙南义拐过拐角,向巷子深处走去。

雨巷幽深,彻底隔绝了人声,只有秋雨淅沥,轻轻打在青石板上,惊起滴答声响。

“属下不知世子想要彻查当年之事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但如今形势比之当年多有变化,属下又身处都司要职,都司一日未被兵部接管,属下便一日少不得要为治下百姓说句话。”秋雨寒凉,他手心却出了一层汗,“鞑靼当年差点踏破国门,临到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这五年来一直反扑得厉害,边镇多受其扰,宣府和靖远尤甚。”

孟璟淡淡觑他一眼,没接话。

他接道:“只要您发句话,当年的兄弟自然还是会跟着您走,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但如今练兵和防守之务日重,旧事烟消云散,新人却还需仰仗将士护佑啊。”

孟璟轻轻笑了声,微微上扬的尾音伴着雨声淅沥:“怎么……你以为我要造反么?”

孙南义到底没料到此人竟然能将此话如此直白地点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甚至犹豫了下要不要就此告辞,最后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接道:“不敢,您乃镇国公之后,孟家世代英烈,属下岂敢怀疑您有不臣之心?”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可属下还是觉着俞信衡这人的消息不可靠,若段阔当年当真敢行如此不忠之事,又如何还敢藏身于五军都督府中,更敢一步步爬上高位做到一方总兵官,也不怕终有一日会被您火眼金睛揪出来要他偿命么?您若此刻前往靖远,那不就是给锦衣卫设的活靶子吗?”

“没人觉得我这辈子还能站起来。”孟璟慢条斯理地理了下沾了些雨珠的袍袖,缓缓道,“若非如此,我这条命,也不会被留到现在。”

他尚且淋着雨,孙南义自然不敢逾矩,早将斗笠取了下来,雨水灌进他脖子,惹得他遍体生凉,打了个寒战,这才道:“您说笑了,属下们都等着这一日呢。”

孟璟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你们都是念着家父的面子才对我这般客气,但其实我如今无官无爵,比不上你们这些人手握重兵,若有人有些什么坏心思,倒也不奇怪。”他顿了顿,讥诮道,“只是,总有些蠢货喜欢在我面前自作聪明,怎么着……以为我残了几年,脑子也变蠢了么?”

雨水一股脑地顺着脊背往下滑,渐渐将他蓑衣之下的里衣和外衫一并湿了个透,孙南义有些哆嗦,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又怕惹恼孟璟,赶紧退开一步赔了个不是,又替自己辩解道:“您多心了,属下只是想着,您身子将将才好了些,眼下还是少操些心,多将养着才是。属下跟您多年,便是当年都督领兵之时,属下也是直接听命于您,同您一并深入过敌军腹部的,岂敢对您打什么马虎眼?”

“是么?”孟璟笑了声,“你从西边过来,放着好好的大新门不走,跑去绕清远门,还同我扯什么昌平门已关的由头?”

他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跟他多年随他打先锋的部下,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当年也是可以放心将自个儿背后空门放心交给对方的人,如今竟也走到了这地步,他冷冷重复了一遍之前在画舫上的问题:“薛敬仪当真不认得你?你是不是打算来见过我之后,马上去找他?”

孙南义诧异了一瞬,他倒不至于胆大到敢将别的探子放到方才的画舫之上,薛敬仪方才亲去碧宁居抓现行,而他也被同行人盯着,两人碰不了面。等他千辛万苦地甩掉同行的一众人,正准备来此地告知薛敬仪孟璟接下来可能会打靖虏卫景宁的主意,但才方到此地,就见孟璟的车马恰巧经过,隐隐觉得是天意,鬼使神差地拦停了马车,准备再劝劝孟璟安分些才好。

眼下,他却觉得自个儿实在是犯蠢。

这人根本不是个念旧情的人,他此刻跑过来,分明就是送死。

他想明白这人的行事风格,迅疾往后一退,孟璟却已快他一步动了手,匕首出鞘,孙南义亦有备而来,短刀迎上,利刃相击声在这般雨夜格外刺耳,孟璟本就先发制人,又想着速战速决,下手没留情,不过半盏茶功夫,他的刀已架上了孙南义的脖子。

他收了匕首,卡上此人的脖子,径直将人整个提起来压上墙壁:“这匕首是都督赠的,你不配。”

他虎口一点点用力,孙南义涨得满脸通红,孟璟手上的力道正要加大,忽地听见了脚步声。

他忽然发现他竟然可以通过这脚步声辨别出来人是谁,甚至竟然可以隔着雨水的腥味闻到那点淡淡的甘松味,但他没太犹豫,只是笑了笑,淡淡道:“孙南义,当日长驱北上入鞑靼腹部,你被敌将一箭射中腹部要害,是我把你从尸圈里拖回来的。”

脚步声停在三尺开外,他没转身,手上力道一点点加重:“要不是这点旧情,方才在碧宁居,你便不会有机会踏上阳河岸。”

孙南义手腕陡然一转,一柄飞刀横在指间,眼见着这柄飞刀就要向刚奔至巷口的人而去,孟璟没再留情,抢在他发力之前,迅疾折断了这位孔武有力的大将的颈骨,尔后缓缓松开手,将人扔进了积水里。

他垂眸看了眼颓然掉落在地上的飞刀,淡淡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楚怀婵还不知自个儿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道,目光凝在这人身上,他倒下时压碎了他方才所戴的斗笠,竹篾瞬间四散,零零散散地落入四下的低洼地里。

借着远处朦胧的灯火,她看清这人胀得满脸紫红,目眦欲裂,面相极为难看。

她不用问也明白,这人死了。

而两个时辰前,他们刚登上画舫时,这人正满脸谄媚地出来迎接孟璟。

她身子不自觉地缩了下,恐惧慢慢爬上脊背,遍体生寒。

可她抬眼看向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提醒:“薛敬仪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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