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子”这个词用得颇为微妙,就孟璟那个目中无人的狂妄样,她能请得动他?
他觉出几分好笑的意味来,将调好的琴递还给她,不甚在意地道:“那倒不必,我可没说对孟世子的事既往不咎。”
孟璇愣住,伸出去接琴的手顿了一下,疑惑道:“那薛大人什么意思?”
他见她不接,将琴放回琴盒中,道:“我与孟都事同朝为官,孟都事在宣府和整个后军都督府的身份地位和影响都非旁人所能企及,御史巡关,对他多留几个心眼儿自是应当,更是职责所在。况且,历朝历代,因言官弹劾而一朝覆灭的世家勋贵可不在少数,言官非好人,拿捏不住收买不了的监察官则更是危险,孟都事尚且怵我几分,孟二姑娘倒是敢凑上来……”巴巴地献殷勤。
他没将后半句会让姑娘家尴尬的话点破,只是轻笑了下:“但孟二姑娘你不同,孟世子是你二哥,西平侯与令尊兄弟情深在朝中更是人尽皆知,若西平侯府当真大厦倾倒,莫说孟氏一族必受牵连,连你二哥的外家,纵是宗室之后,必也难辞其咎。人说孟二姑娘骄纵……”
孟璇噎住。
他却好似并不觉有什么,径自接道:“往日只当是误传,今日一见,知果真是三人成虎。”
她便又笑起来。
他却接道:“依在下看来,这怕不只是骄纵,实是脑子不大清醒。”
孟璇当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看着院中的照壁,一点点地目视着夕阳西斜。
光影渐黯,天地俱寂。
他淡淡道:“你我立场不同,我为朝廷效命,自有应尽之责。而孟家的倚靠,唯孟世子一人而已。孟二姑娘若当真有心,不如想法子劝劝你那位二哥,从前的战功也够供奉他一辈子为人上人了,务必安生点别越界才好。”
这话说得过于直接了,孟璇方才还差点被他的口不择言气得当场去世,这下却将此前的恼羞成怒忘得一干二净,只怔在原地,细细回想了一遍他这话,睫毛微微颤了下,敛衽还了他一礼以谢这几句提点。
眼见着他要下逐客令了,她赶紧开口:“这琴还是大人留着,我不懂南弦,看二嫂这般珍重,必然是把好琴,留给我也是浪费,放在大人这里,也算物尽其用。”
薛敬仪还要推却,她又赶紧道:“二嫂既然听出来我是想借花献佛,最后却也赠了我,薛大人便不必介怀此物还有旧主。”
薛敬仪的注意力再次被“二嫂”这个字眼所吸引住,他垂眸看向她绞在一处的手指,忽地动了旁的心思,道:“劳孟二姑娘等等,在下有一事想请教。”
孟璇不料他竟会主动留她,受宠若惊,忙道:“好。”
薛敬仪回书房取了一张宣纸过来,孟璇看着他一点点地打开宣纸,画像里边是一名女子。
雨夜暗巷,灯火朦胧,出炉银披风的前襟处,纤细睡莲将阖未阖。
她怔在原地,一点点地抬头看向薛敬仪,不可置信地问:“你画她做什么?”
这个“她”字用得好,薛敬仪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她这反应倒省了他许多事,他不必再问也知此人必是她那位二嫂了。
他从前和楚去尘两人,一个被困在都察院出不去,一个则锁在翰林不得升迁,一朝境遇相同,又是同一科出来的进士,同在翰林院待过两年,共同编纂过先皇年间的史书,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私交不少。当日楚去尘送亲来宣府,他还特地去会了会他这位同窗。
如此私交,两人又都是处处护妹子的,令仪的病楚去尘知道不少,楚怀婵之名,他自然也听说过不少,只是毕竟是尚未出阁的女儿家,不曾打过照面罢了。
那日雨夜偶遇,他本就起了几分怀疑,只是国公府如半个铁桶,他一时还没有办法打通找法子查探,没想到孟璇送上门来,倒叫他轻易地探知到了那晚之事的些许破绽。
但他不能如实相告,只得微微闭了眼,撒了个昧心的谎:“孟二姑娘认得?国公府在此地也算神通广大,正想让孟二姑娘帮忙找找此人,当日初初一见便觉……”
他没再往下说,已算是将此事揭过。
孟璇知这后半截话自然是溢美之词,苦笑了下,带几分涩味,也带几分不明的情绪:“我哪认得此等佳人?薛大人自个儿再花心思找找。”
她目光落在他正缓缓收起的小像上,眼神定在画中人的眉目间,里头蓄满了诸多情绪,到最后,竟隐隐泛了一丝水光。
她强自笑了下,再抬起头来时,已风轻云淡,客气疏离地冲他道别。
等她走远,薛敬仪这才发觉她竟当真将此琴留在了此处,他看了眼纂刻的江固安三字,摇了摇头,将琴放回琴盒,预备找个时间还给她,但这琴却如何也放不平整,他探手去摸索了会儿,才觉出琴盒底下尚有玄机,里头还藏着一暗盒。
他取出来打开,里头正是刻着“俞”字的那枚佥书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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