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没说完, 眼泪珠子便成串往下落。
孟璟执帕的手顿住, 无意间扯疼了她, 惹得她轻轻“嘶”了声, 只好赶紧松手。
青丝脱离桎梏, 楚怀婵也终于撕掉了最后一截裤腿, 起身往外走去,半路恰好撞上前来送衣服的丫鬟, 她正在气头上, 没多看一眼这能让她复归体面的华衣适履, 径直往外走, 重新回了北屋。
孟璟这儿规矩惯常多且严,方才尽欢所留下的凌乱痕迹已被迅速清理干净,新铺好的床单被子散着淡淡的香薰味,她重新窝回床上, 把自个儿缩进角落,将被子提高绕周身裹了一圈, 这才微微舒缓了些, 拿手背抹了抹最后一点没能忍住的眼泪。
她这一走,孟璟拿着帕子在汤池旁站了好一阵子, 这才将毛巾一扔, 重新取了干净毛巾, 拿上她的衣物跟了过去。
见他掀帘进来,她将头埋得愈发低,并不出声。
孟璟默默看了她好一阵,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轻轻将她衣物放在床角,又转身出了门。
他这一走,膳桌便被径直呈进了暖阁,时夏亲自进来伺候,劝她起来进些食。她今日在外头奔波一整日,原本累得饥肠辘辘,但后来被孟璟折腾久了,不仅没了食欲,眼下一见满桌佳肴,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反胃,如何劝也不肯动。
时夏迟疑了下,劝道:“小姐还是给姑爷点面子,方才扶舟亲自去叫奴婢过来的,来时听外头大丫头说,姑爷这人讲究,自能下地,膳食决不允许进北屋,这一年多了,还是头一次破例。”
楚怀婵虽早已没了泪意,但仍旧没动。
“姑爷发了话的,说您不开口,他就不进来惹您生气了,让您放心用膳,只当他没回来就是了。”
时夏说这话时的神情颇似见了鬼,说完还咋咋呼呼地问:“姑爷这是怎么惹您生气了?人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小姐若当真有什么不满,不妨好生同姑爷谈谈,您若拉不下面子的话,奴婢去帮您传个话?”
楚怀婵摇头,反应无比平静。
她这才放下心来,毕竟楚怀婵的性子在那儿,若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是从前在家里,不说非要逼得老爷夫人让步扭转乾坤,但无论如何也必是要争个理的,眼下这般安静受着,想来也不是这位姑爷当真干了什么天理不容对不起自家小姐的事,只是自个儿心里觉得委屈罢了。
她继续劝道:“若非当真不满,您也别同姑爷置气了。姑爷这人……再怎么说,肯这般低声下气……”
“时夏你怎么也同我哥一样,胳膊肘往外拐得这么厉害呢?”
楚怀婵摆手示意她闭嘴,但总算是起了身,坐到桌前胡乱扒了几口饭,兴许是为着泄愤,还真多吃了几块略肥的母鸡肉,这才命人将膳桌撤了下去。
时夏蹲身告退,但被她叫住,叫将窗棂支开一点。夜风吹过,南北贯通,那股饭菜的香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间短,便也没让屋内物什沾染上一点。
屋内重新归于安静,腕骨隐隐作疼,她低头看下去,手腕内侧的勒痕泛红,方才她总算忍不住疼出了声后,非要和他斗气的计划失败,报复似的故意将他肩背抓得满是伤口,他为图省事径直束了她手。方才他还在气头上,下手没留情,今日又连要了好几回,耽误的时间长,血脉凝滞,留下的痕迹自然很深,怕是要好些时日才能消退。
她发了好一阵子怔,猛地回过神来后,转头看向案上的漏壶,惊觉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眼下竟然已过亥时三刻了。
春夜发寒,况夜已深,毕竟旧伤严重,他如今若受寒,膝盖还是会疼上好些时日。
她不大放心,到床边换了他方才唤人送来的布履,又取了件风衣穿好,这才起身去寻他。
书房尚且掌着灯,她悄悄走过去,立在门口看了一眼。
万全毕竟是个烂摊子,又处在京师背部,正可为有力屏翰,反则可为致命威胁,身在此位,又有双印同时在手的破格任命,自然随时随地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眼下他才刚从塞外回来,便又开始挑灯夜战,清点这几月他不在时三大衙门悬而未决的烂摊子。
楚怀婵微微闭了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孟璟应声从书卷里抬头,往外盯了一眼,得知来人是她,又重新埋首书卷,装作未曾发觉。
楚怀婵重回北屋,却也不肯再上床了,只是寻了把黄花梨木躺椅拉到南窗下,随意往上一躺,将湿发拨到椅背后垂着,任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凉风将它徐徐吹干。
她微微侧头望着南边,看着书房明亮的灯光,微微失了神。
书房灯盏终究没能熄灭,孟璟是亮着灯推开门的,缘由不过是因为暖阁里的灯一直未灭,他便想着过来转一趟,看看这呆子是不是被气出毛病来了,竟然整夜难眠。
毕竟白日夜里都受了好一通折腾,体力不支,他过来时,楚怀婵已经浅浅眠过去了。他绕过地屏,微微觑了眼屋内情况,春夜仍旧算得上冷,这呆子却在凉风习习的窗下眠过去了,他走过去打算将人抱回床上,手却无意中触及到了她的尚未干尽的发。
他迟疑了下,暮春时节,仍旧唤人烧了盆炭进来,远远放在一侧,室内温度立刻高了许多,他自个儿则取了毛巾过来,立在她身后轻轻替她擦拭。
他下手极轻,楚怀婵好一阵才醒了过来,手撑着额角转头看他,迷糊间发问:“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没人敢同你这么发脾气?还敢故意要你难堪。”
他不大自在地“嗯”了声,也不接话了。
楚怀婵低低笑起来:“不是说我不发话便不敢进来?”
孟璟手顿住,道:“那我出去。”
“别折腾了。”楚怀婵拦住他,“这是你的地儿,况且我也没生气。”
他疑惑地看向她,她却接道:“我若真生气了,方才便直接回去了,哪会留下。”
“怕你误会,不敢走啊。”她颊边梨涡浅浅浮现。
孟璟怔了一小会儿,手中的动作又继续起来,一点点为她擦干长发,解释道:“我同你说让你安生等我回来,那我自然会回来,不必担心的。”
“真是个没心肝的。”楚怀婵盯他一眼,“塞外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敌军那个主将前几年不也威风得很,一旦到了咱们这边,不还是毫无招架之力任你宰割,万一你出点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办?”
“不会的。”他也不知回什么好,到底只说了这三字。
算了,这傻子虽然仍不肯拉下脸道歉,但能耐着性子哄上她几分已够给她面子了,她见好就收,将要说的话全数咽了回去。
屋内静默,楚怀婵摸了摸头发,见已干得差不多了,冲他伸开双臂,他会意将她抱起来,重新带回床上。
她乖乖往角落里一缩,孟璟再自觉不过地去替她关窗熄灯,尔后便往外走。
楚怀婵气笑,唤住他:“上来。”
室内一片黑暗,他看不清她说这话时的神情,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回了榻上。
她身上还裹着风衣,他探手去解她胸前的玉花扣,她今夜确实被折腾得厉害了,眼下杯弓蛇影,一见他这动作,立刻往后弹开,他把人拉回来,不大灵活地解开那枚繁复的玉花扣,又径直将人翻了个转儿,强行迫她将风衣脱了下来。
“穿这么厚睡觉,不难受么?”
“难受啊。”她轻轻笑起来,“但怕几月未见,某人饥渴难耐,夜里又不安分。”
孟璟哽了下,没出言奚落她,反倒是老老实实答:“不会,好生睡。”
见她不出声,他又补道:“放心。”
看来这傻子还是以为她真生气了,今夜半点不敢再惹她,她越想越乐,决定好生利用这大好时机报仇,于是伸出手指虚虚在他肩上点了点:“你转过去,朝外边。”
他惯常喜欢平躺,现下却老实照做,她便伸手在床角一阵摸索,取下裙上的绶带,这才缩回被窝,道:“衣服脱掉。”
这听起来倒像是她自个儿尝过神仙滋味便回味无穷似的,孟璟发懵,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上衣褪下,她接过往床尾一扔,继续发号施令:“双手背过来。”
孟璟仍旧没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只想着这呆子其实脾气不错,除了喜欢故意捉弄他要他难堪的时刻,其余大部分时候都算得上温柔,上次这么生气大抵还是因为敛秋那事想泼他一脸茶的时候。
她难得这么生气一次,让她一次也行。
他这般想着,便也老实照做,尔后便感到这呆子拿绶带缚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躲开,手都快拿至身前了,听她在背后悠悠地叹了口气:“就你方才那架势,我哪能放心?都不敢睡了。”
这话还刻意带了点嗲意,叫人没法子反驳。
他在心里骂了句浑话,乖乖将手放回身后,她果真以牙还牙,将他两手手腕交叠,拿绶带束缚住,为报方才的仇,半点没留情,将绶带死死勒进他皮肉,竟像当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现下要不将他碎尸万段就浑身难受一样。
她拿食指戳了戳他脊骨:“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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