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
夏天他们远远碰到过几次战斗,但都没靠过去。几人也不时碰到些倒毙路边的尸体,主办方不会收拾,那些人巴不得这里快点变成修罗场。走路就能碰到死尸多刺激啊。
有次他们碰到一个落单的家伙,对方尖叫着投降,还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他们放他走了。
还有次碰上战场遗迹,一个家伙居然还没死,只是蜷在那里不停咳血,发出怪异的呻吟和啸鸣声。很少有选手杀人都杀到这程度了却不弄死,很可能是某个虐待狂干的,这地方虐待狂很多。
他们围观了一会儿,医生说道:“天哪,杀了他。”
夏天割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朝白敬安说道:“这个算分吗?”
医生呻吟了一声,白敬安说道:“算分。”
其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不过照白敬安的说法,现在是大戏来临前的休整阶段,策划组多半正准备着一桩大生意给他们呢。
大生意是十天后出现的。
当时已是第三轮赛事的第十四天,医生每天计算天数,欢欣鼓舞,不停说顺利活过收费赛第一轮能给家人带来多少收入,还说就一路死的人数来看,这轮比赛应该能顺利结束,不用搞延长赛。
事情发生时,他们正穿过一片草木茂盛的平原区域。这是片搞遭遇战的好地方,人躲进草丛中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于是一行人非常谨慎地前行。
如果是现实生活,说不定还有点好运,但在杀戮秀中就如同身处地狱,好运是不存在的。
他们穿过层层草浪,来到一处无人的村庄,这里空空荡荡,角落倒伏着几具尸体,仍很新鲜。他们各间屋子看了一下,但这儿什么可用的东西都没有,显然刚被掠夺了一番。
医生不大甘心,继续搜索。夏天在锅台下找到几枚做工古旧的硬币,虽然知道是真人秀道具,还是下意识塞到口袋里。
这时他怔了一下,说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白敬安说。
“有点像……”夏天说,突然停下来,贴着地面,附耳过去听。
“有很多人正朝这边来。”他说。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迅速站起身来准备撤退。夏天左右看了看,说道:“医生呢?”
许佩文不在这里。
他走得太远了,可能在外面的世界算不上,但在这里,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了。
夏天和白敬安刚出门,就看到了那两个人。
在侧前方的另一栋房子旁边,穿着红色的衣服,款式有点像制服,很容易发现。
与此同时,那些人也看到了他们。
白敬安迅速抽出一支箭来,搭上弓——太远了,十字弩拿不准,夏天很意外他会用这么古老的玩意儿。
对方也在拿箭,不过迟了一步,白敬安一箭正中他的胸口。而夏天同时已冲到另一个人跟前,侧身避开刀刃,就着冲击的力量,双手拧住那人的脖子,把他放倒在地,一刀切开了动脉。
他转过头,看到另一具尸体,医生的尸体。
他已经死了,蜷成一小团,显得越发瘦弱,手里还拿着没用上的剑,血仍在地上漫延,看上去像是黑的。他四肢扭曲,是刺中后过了一会儿才死的。
他们完全没听到声音,太远了,而杀戮秀的高手们总知道怎么让受害者死亡前保持安静。
到了现在,他才突然想起来他叫许佩文。他并不特别会去想他的名字,记了也是浪费,反正他很快会死的。
但到他死了,他突然意识到他记得很清楚。他是个医生,因为失业陷进了一笔债务,有一个妻子,还有个女儿。他曾觉得自己可以活下来,只剩下两场而已。
他也记得起他在电话里和他妻子说的话,他引用的台词,说什么“有时死亡能带来希望,我绝不会放弃希望,于是宁愿死去”,还说如果他死了能拯救家人,那么他十分乐意。
而不管他曾是什么人,说过什么样的话,是什么电视剧的粉丝,最终都只是赛场上的装饰品,像杀戮秀希望他做的那样,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带来一点点的血腥刺激,便是他这种人在赛场上的所有用处了。
白敬安走过来,看了那尸体几秒,但也就是几秒而已,两人同时转过头,又有别人过来了。
另外两个士兵。
生存比赛里理当没有这种玩意儿,现在居然成堆出现了,绝不是偶然现象。
夏天迅速藏到门后,白敬安单膝跪在桌子后面,举起十字弩,朝着冲在最前面的人射了一箭,正中小腹。
他的同伴冲了过来,准备解决狙击手。在冲进来的那一刻,夏天抓起门,朝他脑袋就是一下,他摔倒在地,夏天揪着他的头发重重在墙上撞了两下,他便不动了。
夏天放下尸体,表情没有一点的放松,他和白敬安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外面起风了。
突如其来,越来越大,像有无形的千军万马从草原上呼啸而过,而那一定是幽灵的军队,邪恶冰冷,不怀好意。
白敬安快步走出去,被射中的家伙还没死,白敬安拔出短刀朝他脑袋就是一下。对方倒地死去,他脚步停也没停地朝前走去。夏天跟在后面,他们必须立刻撤离。
可是刚刚出门,那些人就出现了。
风太大,很难听到他们靠近的声音,以至于那支军队好像是从草丛里钻出来的。
他们穿着士兵的制服,和之前几人的款式一样,设计得有点东方情调,大概有三十个人。领头的那个骑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是的,有马,不过是机器的,不能吃。
夏天伸手去抓剑,白敬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夏天停下动作,瞪着这群人,浑身紧绷,思考活下来的几率。
领头的家伙居高临下俯视他俩。他一头黑发散在肩上,长相英俊,和制服很般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当老大的。
“这里是天堑大公的领地。”那帅哥一脸厌倦地说,“鉴于……”
他停了一下,好像忘了台词。接着他说道:“鉴于各种情况,领地内的士兵有权抓捕一切私自进入者,并投入地牢,接受审判。不要反抗,我们希望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他朝后面指了指,那里有四五个俘虏样的家伙,以做示范。这些人有的一脸厌烦,有的热情地试图跟一旁的士兵搭话,看到夏天看过来,还有个热情地抬手打招呼。
两个表情冷漠、手拿镣铐的士兵走出来,身后是剑拔弩张的军队。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那人仍抓着他的手腕,他知道他的意思,但不确定是因为什么。
不过对方表情很确定,于是他慢慢放开剑柄,让两个士兵收走武器,给他带上镣铐,接着还推了一把,让他们加入稀稀落落的囚徒队伍。
“是彩蛋。”白敬安低声朝他说。
“什么?”夏天说。
“彩蛋。”
“我知道这个词,但是……”
“阿赛金赛制有时会这样,”白敬安说,“说是生存赛,但进入特定的领地,会碰上剧情。”
“啊,所以叫‘彩蛋’。”夏天说,“真是……他妈的惊喜啊。”
他看看周围的士兵,心想,显然这些就是抽到彩蛋NPC的选手,不知他们拿到签时感觉是不是也特别惊喜。
“这里是摄影棚,不会没事刮风。”白敬安接着说。
夏天点点头,既然不是没事就刮,那就说明是有目的的。这奇异天气是为了掩盖军队的声音,这些人不会主动杀人,而是要把他们带到特定地点进行情节赛。
没动手是对的。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他仅剩的队友垂着双眼,一副温顺无害、平淡无波的样子,好像他不是赌了一把,那些人刚才还杀了他们的医生一样。
他想起刚才他杀人的样子,把刀插到对方脑袋里,脚步停也没停地往前走。
白敬安压根不是装出来的那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而就是条藏在淤泥深处的毒蛇,夏天高高兴兴地想,寻思着如果军队里有人改变了主意,该选杀哪个逃亡成功率会比较高一点。
士兵们没搜走口袋里的旧钱币,夏天不动声色地摸出一枚来,边缘已磨得很薄,样子寒酸得要命,可见道具组的尽心尽力。但很多时候,你就是得靠寒酸家伙救命。
注意到白敬安看他,他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他的队友也朝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疑似微笑的表情。
一个草黄色头发的士兵从村庄方向走回来,拧着眉头朝领头的说道:“他们杀了我们四个人!”
“天哪,我真想来根烟。”领头的说,但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他动了动马缰,那玩意儿听话地转了个方向。
“他们杀了我们的人!”草黄头发的家伙嚷嚷。
“反正不是我的人。”领头的说,“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我们有令在身,得带活口回去,活口不够自己凑,所以别找不痛快行吗?”
那人恨恨地看了夏天一眼,不再说话。其他人跟上大部队,朝另一个方向浩浩荡荡地过去了。
风渐渐小了下来,夕阳西下,赛场虚假的天穹美得如梦似幻。
站在这么多人里,看着优美的风景,却不用你死我活,在杀戮秀里真是个新鲜的体验。
2.
一群人穿过村庄和大片的草原,当剧情不需要打架的时候,选手们的相处充满了厌倦与和平。
他们很快便进入了一片主办方给的地图从未标示过的区域。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表示得找人问问情况,那人回看他一眼,表示小心着点儿。
夏天快走两步,朝旁边一个叼着草枝的囚犯抬了下下巴,算作打招呼。他们之前点过头,在这时候算得上有交情了。
夏天朝他伸出手:“夏天。”
“西城。”对方说,握了下他的手。
“知道怎么回事吗?”
“说不太准。”西城说,看了眼旁边一个士兵,“他们说一直在城堡里当兵,那个大公天天叫他们去抓人献祭,抓不着就自己人代替。”
“献祭?”
“新规划,新爱好。”
“妈的以前抢抢资源就行,现在还得演戏。”另一个囚犯说道。
“谁叫我们撞上了献祭情节彩蛋呢。”他的队友说。
“谁不知道赛场板是怎么回事啊,他们看上谁,谁就能他妈撞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抱怨,这一路搞得多么惨,死了多少人,死得多么难看,费了多大劲才死里逃生。后来演士兵的也插嘴聊起来,讲他第二轮里遇到个明星小队,如何随机应变,某某人的枪使得真好啊……杀戮秀的选手们除了在完场宴会上,也只有在情节赛里能这么和睦了。
照这人的说法,他们演的是“疯狂大公手下的士兵”,此人因为生活中如此这般地不如意,把自己献给了凶神,让邪恶污染了整片土地,需要通过祭祀活人得到力量。
这种邪恶如同旋涡,有种吸力,会把不同时代的亡命之徒也吸引到这片土地上,于是剧情无疑是能自圆其说的。
他们嘛,作为杀戮秀选手已经够倒霉了,然后居然还被这个狗血的超时空旋涡吸引到中世纪来,真是他妈的倒霉鬼中的倒霉鬼啊。
“所以,”夏天说,“我们待会儿能看到一座宫殿?”
“哥特风,超级大,”另一个士兵说,“我们从进来开始就在那地儿当‘凶神的奴隶’,到处抓人,抓不到就要永远留在那里,接受凶神他妈的永恒的惩罚。”
“永恒的惩罚?”
那人忧郁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会想知道细节的,我保证。”
不得不说,这只彩蛋气派极了。
他们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座城堡,乌云一般压在视线尽头,极其庞大,好像世界在那里就到了头,再也没有道路。
这东西是一年之内打印出来的,但走进来时仍然会觉得它特别阴森,凶险诡秘,藏身着古老的怪物。
到了城堡,领头的家伙——他们管他叫道格——把马一丢,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是酒馆一类的地方。他一路都是一副宿醉未醒、生无可恋的样子。
几个士兵把俘虏带去地牢。
既然城堡华丽,可以想见地牢也同样奢华,毕竟这里是故事主要发生的区域。
俘虏们跟着士兵穿过长长的走廊,墙壁两侧亮着火把,每一个底座都雕着精美的鬼头花纹,火光把周围衬得鬼气森森。
一行人走完长廊,又走下陡峭的阶梯,整片建筑越发显得远离正常世界,走廊和阶梯都尽量在向“走进地狱”的风格靠拢,给人一种所去之处毫无希望的感觉。
夏天远远就闻到了那个味道。血腥和**的味道。
他知道这种气味,每个细胞都感到细微的战栗。这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东西,虽然不是地久天长,但绝对非常真实。
——那里都死过人。很多人。
很快地,士兵带他们来到了一座圆形的地下大厅。
这地方光天顶就差不多二十米高,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可见进入地底已经很深。上方挂着巨大的蜡烛吊灯,张牙舞爪地燃烧,带来明灭不定的光线。
相较于大厅的浑然天成,四周的监牢显得凑合得多。里头已经黑压压关了些抓来的佣兵,栏杆上隐隐有血的痕迹,墙上挂着刑具。整片空间都很压抑,有种古老和残酷的历史感。
夏天一眼看到大厅中间的长方形祭台,上面刻着字符,像是什么神秘邪恶的异国咒语,应该是美术策划的成果。血已把石头染成了黑色,绝不只是死了一两个人。
与其说是地牢,不如说更像个刑场。
周围的牢房里已关了近百人,都是倒霉撞上彩蛋的。士兵们随便找了一间,把他们塞进去。
“这是什么情况?”夏天朝一个士兵说,这一路上他们已经挺熟了。
“主办方喜欢的那种情况。”对方说,把牢门锁好,叹了口气。
“等会儿你就有现场可看了。”他说。
“现场?”
“你不会喜欢的。”牢里的另一个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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