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阮鸳鸯与费小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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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要不起,总觉得暗恋都暗恋不起了。

没有人的恋爱,如她昂贵。

“愚屋”是园子深处的一间公寓,公寓许久没人住,下面人打报告,说老太爷们不大乖,见天儿地撒欢往城里晃悠,一会儿闹着听越剧,一会儿嚷着要高雅外国戏,他们把警卫为难得跟鹌鹑似的团团转,却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骂娘,只说当年我带兵打仗的时候再没人这样管我,现在我是老了,不中用了,你们就这么待我啊,连门儿都不让出,老子从不干挖祖坟的事儿,凭什么怕出门,你们这帮兔崽子,拿着根雀儿毛都敢当令箭!!!

下面的警卫太难做了,人多了惊扰人,人少了他们受惊扰,这不打了报告,上头把闲置的那座楼批下来改成了活动室,三楼做运动室,二楼所有房间打通,造了一个小舞台,但凡老爷子们想看什么了,便把人请来演一场,演员们一来也都挺乐,平时电视上瞧着也都是叱咤风云的军部元老,这会儿穿着布衫子戴着帽子,一会儿笑一会儿骂,看到精彩处还喜气洋洋站起来拍手,这台子活脱脱像是来慰问孤寡老人的。

“愚”音同于“娱”,含蓄点也守拙点。

俞家这次做东,人来得整整齐齐,包括俞迟母亲婶婶三个堂姐及俞迟小奶奶等诸位女眷。

阮、宋、顾家陆续到了,这次还有之前不大现身的卢家、栗家。

总共六家,园子里大大小小都没落下。

阮宁跟着哥哥们落座,打量一圈,虽知道俞家人都有些肤白貌美的格局,但最耀眼的还是要数主座穿着深孔雀蓝色绣金丝旗袍的女主人,生下俞家最小儿子,登堂入室的小夫人。年纪瞧着不过三十余岁,婀娜苗条,眉眼鲜美。她搀扶依偎着至于暮年却依旧威严的老人,这是对半路夫妻。

她忽然间想起了林奶奶干枯的双手和那双手上的老人斑。那双手时常抚摸她和林林的小脑袋,慈祥而温柔。

她不知道一个女人从年轻鲜嫩到垂垂老矣需要多久,可是,人总是比时光残酷。

阮宁陷入了沉思之中,垂着头,脑中转了又转,回过神时,大家都已落座,席面八凉八热,精致小点,也都陆续上齐了。

顾润墨坐在她的右侧,与他说了一些闲话,有一搭没一搭,后来无意间问到应澄澄的现状,阮宁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回答道:“她与别的人也短暂恋爱过,只是少了些热情的劲头。可是我觉得这跟你不大相干,是因为她是个大姑娘了,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顾润墨瞧着很闲适,微笑说好。他说:“澄澄如果没那么漂亮,我们反而能做一对情侣。她长得好了些,不适合我们这些门庭。”

顾润墨所说的适合他们这些门庭的,就是那些内里实惠,表面光鲜却不扎眼的,阮宁大眼一看众女眷,琢磨了会儿,倒也明白了。只是让她惊讶的是,顾润墨说的似乎是旁人的感情,还有闲情提点她,竟然全然不顾自个儿喜欢不喜欢。

那“这些门庭”的爱情又究竟是什么模样?冷漠、平淡、人皆称赞?或者,也许不与门庭相关,成人的爱情都是这个模样呢。

毕竟,外在的舒适度比内在的更迫切,娶一个综合指数八十分的要比单科一百分其它不合格的姑娘更安稳。爱情和自控,原本就是只能舍一就一的事儿。

阮宁不自觉望向了俞迟,俞迟正在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舞台上请的话剧演员已经陆续到位,第一幕刚刚落幕,台下满堂喝彩鼓掌,阮宁和俞迟都被这掌声打乱了眼前微末小事,目光投向舞台。

这台剧是最近城中最流行的一出。近一周连排了十几场,场场爆满。城中人人都在谈论,觉得有点意思。

说是伪满政府时期,翰林家的公子张汲喜欢上了旧王府的格格叶赫,可是,翰林家预备巴结的是东北新起大军阀郑家,预备让公子去娶郑家小姐鸳鸯。张汲与鸳鸯从小青梅竹马长大,鸳鸯虽长相平凡,但对他一往情深,可张汲只是把鸳鸯当做妹妹看待。

她爱他,他又爱她,后一个她与他两情相悦,前一个她可不就悲剧了嘛。

张家瞒着张汲送去了聘礼,鸳鸯不知张汲爱上别的姑娘,喜不自禁,在闺房中备嫁,以为一场心事终于落在实处,张汲预备与叶赫私奔,坐船离去的前一晚,偷偷到鸳鸯家中,向她致歉。

张汲说:“鸳鸯,我今天冒昧前来,是想向你致歉。”

鸳鸯瞧见他悄悄从闺房出现,手中的凤冠晃了一晃,有些害臊地退避,侧脸站到一旁。她虽是军阀家的姑娘,接受的却是传统的教育。

鸳鸯声如蚊蚋:“你来这里不妥。”

张汲唉了一声,道:“鸳鸯,我实话同你说了,我明天就要坐船走了,我不会同你结婚,我喜欢的是别的姑娘。”

在流苏暗影中的鸳鸯全身都僵了。

舞台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鸳鸯才似乎缓过神来,转身,露出一张平凡而稚气的脸。她蹙着眉说:“张汲,五岁时我们一同入的蒙学,你带我采花、捉蜻蜓,给我编过小帽子,替我挨过手心的打,你那会儿说长大了娶我,这都是假话么。”

张汲有些无奈:“鸳鸯!那会儿我们才多大!童言童语如何当真!你整天被关在家里!睁开眼睛看看,外面早就变天了!你爸爸有权有势,你要什么样儿的他都能找着,你喜欢我,不过是没见过旁人,一时钻了牛角尖!”

鸳鸯眼泪掉了出来,她说:“我没有去过西方,没有你喜欢的姑娘可爱,她能陪你聊天看外面的世界,我不能。可是没学过的东西可以学,如英吉利语、赛先生等我平时也都读过些许,想必真正去读并不艰难,你喜欢的东西我也会试着去理解,你我毕竟这些年没有再见。阿汲,我从不曾要求你喜欢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

张汲说:“你那些爱情只是想象,你并不懂什么叫爱人。”

鸳鸯微微垂目:“你小时候身体并不好,每每想要骑马被你父亲阻拦,我答应你,为你养一匹马,等你长大。现下马儿长大了,是匹枣红的千里骏,十分威武好看,而你也长大,可是你却不想再要这匹马。变的人是你不是我,阿汲。眼瞧着这世界变成了新的世界,我也时常从父亲处听到吾国吾民混乱而痛苦的处境,你的奋进、远赴重洋是为了国家,我绝不会阻拦,甚至很是支持,因为你是这世界选中的年轻人,可是你的年轻,你的新式的爱情并不意味着,你就能践踏我一直坚持的爱情。爱情不是茶汤,没有新旧之分,事实上,爱情甚至慕旧而不尚新,只是为了那点要靠时间证明的坚贞。”

张汲眉毛蹙得死死的,他说:“鸳鸯,你又可曾听明白,我已不再喜欢你,就算儿时喜欢过!”

鸳鸯擦掉眼泪,吁出一口气,抬起头,竟笑了:“瞧,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承认儿时曾喜欢过我,不然,我的指望和付出竟是可悲的了。可是,你也放心,我喜欢的是小时候喜欢过我的你。现在喜欢着别人的你,虽然使我伤心难过,但我对这样的你,却再没有丁点喜欢。”

阮宁安静地看着戏,心里觉得酸涩。她知道自己如鸳鸯一般尴尬,可洒脱尚不及鸳鸯,爱人多而重,恨人少而轻。

幕谢时,俞家小奶奶却笑了,对众人说:“鸳鸯实在是蠢,她不懂张汲为什么不喜欢她,什么学问什么才华什么深情倒都是次要了,单凭这容貌,叶赫就胜过她许多。张汲少慕色艾,鸳鸯愚不可及。不过如今这世道倒很少长辈乱点鸳鸯谱的事儿了,如我们家阿迟今后与谁在一起,任凭什么千金小姐明星大腕,只要他喜欢就是了,他爷爷和我都很欢喜。”

俞家三孙女俞朱也是个肤白貌美的姑娘,与阮静同岁。她这会儿却听不得了,语带讽刺:“小奶奶您还是操心小四叔的事儿,阿迟如何,由大伯父大伯母做主呢。”

俞小奶奶也不怵,淡笑道:“前几日孙子不是都把人带回家了,做奶奶的怎么能不着急。小四粗糙长大,比不得金孙。”

众人侧目,倒没曾想到,俞家平时滴水不漏,今天嫡庶倒是正儿八经杠上了。

他们都听闻俞迟与明星费小费有些交往,但从未曾想到是这层关系。这一时,家里有孙女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俞朱毕竟年轻,沉不住气,气道:“阿迟和费小费一路扶持,艰难走到今天,倒确实都是拜您所赐!”

俞老听闻这句,忽然暴怒:“什么费小费,哪来的费小费!叔伯长辈都在,还不噤声么!”

俞家小奶奶得意非凡,俞朱气得把筷子推到了一边,心道爷爷素来如此,偏帮一个,打压一个,怪不得当年奶奶死也不曾跟爷爷通过一次信。

忽而,一直一言不发,沉默得像隐形人的俞家大伯母忽然间开了口,有些茫然地看向众人:“听说阮家姑娘来了,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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