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说,赵静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迷惘之色,低声道:“从前你待我非打即骂,从北疆回来过几次,都被你遣人赶走,后来忽然好了许多,莫非除了你,还有好几位高人?” 赵杀痛得低下头去,一时难以言语,赵静却上前将他扶起来,厉声道:“难道真有好几个人?从前辱我之事……并非你做的?” 赵判官被他摇了几摇,才勉强振作精神,应道:“在我之前,确实还有两位同僚,他们也当过阿静的哥哥。” 他痛得浑身冰冷,难以视物,好不容易看清赵静,却发现他家阿静脸色发青,仿佛极后悔似的。 可后悔什么呢? 赵判官等了好一会儿,赵静才道:“你和他们,确实不大相同,你待我……倒是不错。” 赵杀不由苦笑起来:“哥哥待你,还不够好。我一直没发现,阿静吃了这么多苦。” 赵静脸上已不剩一丝笑意,那张秀美面庞沉下脸时,更显得龙血凤髓,不怒自威。这一身的灼灼贵气,何尝不是无边色相?赵判官不知不觉已看得入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静才再度开口:“你待我,明明极好。” 赵杀不由得唤了他一声:“阿静?” 赵静果真慢慢走了过来,在赵杀面前微微屈下膝,低声道:“不说寻常小事,单说那一夜,你救了我的命,还替我解了言蛊,以为我当真不记得?哥哥这般待人,难怪那么多人……我也不免……” 赵静说到此处,喘息了一阵,方彻底跪坐在赵杀脚边,把头伏在赵判官膝上,显出温顺模样,轻声问:“你呢,哥哥喜欢我吗?” 赵杀正要答他,忽然觉得鼻翼之下,一滴滴淌下滚烫水滴,用手一抹,满手腥红。 赵静抬起头来,低声又问了一句:“那哥哥恨我,想要阿静的命吗?” 赵杀嘴里满是腥甜淤血,嘴唇张了半天,才挤出破碎的声音:“我……” 可赵静半世淹煎,如今唯求从心所欲,并不在乎赵杀的爱憎,也无妨自己的生死,柔声道:“哥哥别急,都无妨。” “我服下解药后疼痛难忍,哥哥一夜未回,颈上还多了几处红痕……从那时起,阿静就一直想这么做了。这样一来,等哥哥施展以化身还魂之法,就又能重新换一具干净的化身了。” 赵判官此时才有些明白过来,嘶声问他:“阿静,在那杯茶里……下了毒?” 他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一片冰冷中,只剩下赵静伏在他膝上的那点余温,而赵静抱着他,低低诉道:“不错。” 他看见赵杀面露惧色,声音放得更柔,温声哄道:“哥哥,别怕,既然哥哥不曾辱我,只要不再负我,等下一次相见,阿静会待你极好的。” 赵判官这一回死后,化为阴魂,仍怕得簌簌发抖。 他刚换了一具簇新皮囊,糊里糊涂就虚掷,经此一遭,自然对赵静十分惧怕。 但更叫人难堪羞恼的是,自己畏惧惊怒之余,疼惜怜爱却不曾减少分毫,仿佛那人合该一再姑息,是由他一手养大,向来恭谨懂事,待他如兄如父;仿佛那人合该找他索命,合该用最辛辣的毒酒敬他,用最冰冷的剑刺他。 赵杀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飘到一处陌生宅院。 赵判官死得多了,连举止也从容了几分,驾云驭气,负手而飘,四周全是从未见过的黑檀桌椅,桌上已上了六七盘热菜,赵判官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盘珍珠肉圆,不由得凑近了一些,可就飘了这几步路,就差点蹭到一把长刀的刀鞘。 赵杀定在半空,惊魂未定地看了看,却不知哪家主人这般不长眼,连饭厅也摆了兰锜。满眼刀架弩架都擦得精光锃亮,一看便是主人心爱之物。 赵判官小心翼翼地避开兵刃,坐到离珍珠肉圆最近的交椅上,本想嗅一嗅就作罢,可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穿一身玄衣,皮革束腰,不系长发,不覆面甲,在铜盆中用清水随意洗过双手,直直地落了座,提箸夹菜之时,余光方扫到方桌对面的赵判官,筷箸一时停在半空。 赵杀吓得不轻,慌忙辩解起来:“司徒将军,本王、本王只是随便看看……” 他顿了顿才想起失言,自己如今并非王爷了。 比起虎落平阳、一夜削爵的赵判官,司徒靖明似乎更苦恼几分,蹙紧了眉,脸色发青,连握箸的手背都青筋隐现,半天才道:“怎么又死了。” 赵判官听得一怔,仔细想了想,才揣测是近来琐事繁多,竟叫人有了幻听。 但也多亏这幻听,叫赵杀想起自己是孤魂野鬼,凡人又看不见他。 赵判官先前虽然有过些许疑虑,以为司徒靖明能看见自己,如今想来,也是全无根据的无稽之谈,人不禁松了一大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来,小声道:“你吃得这般多,人还这么瘦,你的腰……” 司徒将军莫名一顿,一双凤眸中,如同燃着两簇漆黑火焰。 赵判官看得有些惧怕,好不容易才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你的腰又细了,本官一只手就搂得过来。” 司徒靖明不知为何,气得眼睫微颤,恰巧于此时猛地一推方桌,拍得满盘菜肴乱颤,人拂袖而起。 赵判官一脸愕然,不知这人为何好端端又生了气,只好一个人温声哄着:“你一个人住,理应吃好一些,少生点气,不能再瘦下去了,本官实在有些担心……” 他明知司徒靖明听不见这些叮嘱,依旧不能自抑,念叨了许久。 而司徒靖明背对着他,攥着拳立了一会儿,总算转过身来,大步流星,走到赵杀面前,把两只筷箸立起,笔直插在那碟珍珠肉圆之中。 赵判官看得古怪,这样往盘中立筷,通常是个祭祀先祖,请鬼神享用的意思,不由得再度教训起来:“胡闹!这筷子不能乱放,你看这形状,像不像在祭品上插了一炷香?” 司徒靖明冷冷往这头扫了一眼,竟是个不愿与人多说的模样,转身就走。 赵判官看得皱紧了眉,追着他训斥了几句,然后才慢慢退回热菜面前。 这月余车马劳顿,他已有许久、许久没有吃上一顿正经菜肴了。 赵判官于是弯下了腰,观一观肉上的香软糯米,嗅一嗅盘中的浓稠汤汁,最终还是没忍住,用力一吸,将菜中精气顺着一双筷箸尽数吸进腹中。 那点烟火之气下了肚,暖热了赵杀空空荡荡一具躯壳,也拂去了心境上些许尘埃。 赵判官一时精神抖索,从灵识中掏出换骨托生丸,倒在掌心清点起来。 徐判官当初一共赠了他五枚蜡黄灵丹,初初托生人间用去一枚;在后院假山一撞,得许大夫妙手回春,省下一枚;此后被碑亭乱石砸中,又用去一枚,如今仍剩了三粒,滴溜溜在赵杀掌心里打转。 赵判官捻起其中一粒,珍而重之地送入嘴中,恋恋不舍地含化了,一双眼睛仍盯着最后两粒换骨托生丸不放,于心中暗道:这回可要省着些用了。 赵杀此回服药,换骨生肌之痛,比从前有增无减。 他痛得紧咬牙关,浑身凉汗,脑海中却神游天外,慢慢忖度这一回该去投奔哪一位债主。 那司徒靖明对自己冷眼相待,仿佛看他一眼,就多欠了他一分利,委实没必要去讨人的嫌。 许青涵如今勘破相思苦,正忙着治病救人,冒然找上门去,不见得愿意收留。 至于阮情……他答应过阿情的,轻易不能去找他。 如今愿意见他的竟只有一个赵静。 只是阿静如今身康体健,性情与从前大不相同,此番转世做人,务必小心谨慎,最好挑个良辰吉日,远远试探阿静几句,交换手札,互剖心声,等到彼此解开块垒,再共处一室,煮酒话家常。 赵判官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连疼痛都散去大半,可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浑身**,双膝曲起,跪坐在锦绣被褥之上,锦被鼓起,依稀睡着一个人。 赵杀尴尬地抬起头来,看见散在被外的长发,大半如银如霜,间或夹着几缕青丝,忽然猜到了这是谁的卧榻。 赵判官酆都铁箱中锁了二十斤情爱,分给赵静的同样有五斤之重,如今免去跋涉之苦,一下子见到赵静,心中自然有些欢喜。 但那畏惧之心也是免不了的,这次托生投胎,好像又降得有些偏了。 赵判官铁青着一张脸,拼命去寻精魂中的地字二号牌,想把一身的蟒袍金冠重新变将出来,如今不着一缕,简直不成体统。 可等他折腾了好一会儿,赵杀才想起一件要事。 那木牌碎成几片,早已不能用了。 赵杀一旦想起这点,老脸烧得通红,只想蹑手蹑脚地挪下榻,借几件衣服一穿。 当他抬起手来,手背上已经多了一枚黄色桃花印。 这也就罢了,更叫人难堪的是,那明黄桃花仿佛极欢喜似的,分出无数枝丫,花盏尽数怒放,从手背到手腕,都化作一抹嫩黄,有数不清的桃花缠缚。 赵判官吓得浑身发颤,眼睛不敢望向枕头,深深垂着头,小声问了一句:“阿静……醒了?” 瓷枕那头果然含糊应了一声:“是。” 随着锦被窸窣的轻响,赵静勉力撑起上身,将长发捋在右胸前,一手搁在膝上,露出一身月白色绸缎中衣,倒比赵判官穿得还多一些。 两人目光相接,一言不发地瞪视了片刻。赵判官见赵静睡意未消,举手投足间,仍如麟凤芝兰,贵不可言,难免有些脸红心跳,然而下一瞬,赵杀眼尖,一眼便看到赵静偷偷在大腿上拧了一把,人痛得隐隐皱眉。 赵判官脸上烫得厉害,怒道:“无端端拧自己做什么,不像话!” 赵静猫儿眼轻轻一眨,仿佛刚刚弄清此时境遇,再望向赵杀时,眼中光华炽若流火,璨如朝阳。 赵杀被他看得越发窘迫,硬着头皮问:“阿静,可有寻常衣物,先借我几套?” 赵静嘴唇有些发干,脸上神色还装得恭敬镇定得很,低声道:“哥哥这一回来得真早。” 赵杀听见他这般客气有礼,心中大定,胡乱打过招呼,就想坦坦荡荡爬下床去。 可赵静微微一笑,竟似早有防备,伸手捞起赵杀一缕长发,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声音轻如呢喃:“早早地回来了,真乖。” 赵杀顿时怒火中烧,沉声骂道:“阿静胡说什么,没大没小!”但奇怪的是,他明明气得不轻,人却瑟瑟发抖,不敢妄动,任赵静握着头发。 有一瞬间,赵静脸上似乎闪过一抹低落,轻声道:“哥哥别怕。” 他连说了几遍:“哥哥别怕……” 赵判官不知为何,人居然真的不再颤抖,只是跪坐在被褥上,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露出极为难的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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