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坏啰?」 唐湘昔:「……」 他想了半天,反驳不了,细数自己这些年干过的事,无法否认他确实是坏,逼小九离家、瞒骗苏砌恒孩子生父,更不要谈商场上为利益所作所为,他深呼吸,再度驱车上路,沉默良久而道:「反正死后我总归要下地狱,剩不过三、四十年,你就认了。」 换做先前,苏砌恒肯定不喜欢他这般张扬跋扈,什么认了,他偏偏不跟他搭一伙。可经过一夜沉淀,以及男人在FB上回复的「谢谢。^_^」,他竟隐约感受出唐湘昔自大表现下隐藏的不自信……甚至低微的请求。 ……好,他承认自己被那个「^_^」骇到,整整一早晕得不行。 「到了。」唐湘昔道:「车钱就不收了,请我吃晚餐。」 「……」什么不自信,他根本想多了。 苏砌恒解下安全带,说了声「谢谢」后下车,没走两步发现自己把围巾忘了,只好踅身,好在男人还没走,他赶忙上前拉开车门:「抱歉,我的围巾……」 他瞪眼,未竟言语扼住,只见唐湘昔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发出碎呓:「不,我不应该那样说……他说谢谢,我忘了回不客气……」 苏砌恒彷佛见证世界奇观,直到冷风吹近车厢,男人意识到,连忙转头,看见青年,登时换上一副恶狠狠面孔:「做什么?连敲门这种基本礼仪都不懂吗?!还说要教我礼貌,笑死人了,哼……」 「……」先生,你的哼在抖啊。苏砌恒:「抱歉,我忘了围巾。」 唐湘昔视线随他一瞥,把座位上遗漏的围巾扯过来:「既然忘了,就不必拿回去了。」 你胖虎吗……而且抢一条围巾做什么?苏砌恒囧囧有神之余,脑子转了转,突发奇想道:「可是这样我会冷,可能会感冒。」 果不其然,男人二话不说,乖乖奉上。「系起来。」 苏砌恒接过围巾,一时没动,唐湘昔催促:「快点!」 仍不脱命令式,可苏砌恒发觉自己不怎抵触了。 他系好,关门之际感叹道:「你啊,不是坏。」 是笨。 笨得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基础往来、情感表达,又死不肯招露自己内心想法,别扭成这样也是前所未见,只是从前掩藏太好,而他又慑于男人淫威,不敢捋狮子鬃毛,以致他们压根儿没有互相了解的机会,最终错过。 他走了一段,回头看见车还在。 苏砌恒掏出手机,敲下文字:「谢谢你送我上课,下课时间是下午四点,请你来接我,我想去买菜,请你吃晚餐。」 想了想,又附加一句:「我讨厌坏蛋,但不讨厌笨蛋。」 那儿已读,久久没回,直到苏砌恒上课前收到讯息,彷佛不甘愿终于接纳了笨蛋的评价,回来一句:「知道了。」 当天晚餐很热闹,苏小熙晓得舅舅要做汉堡肉,开开心心蹦回家,结果在客厅看见唐湘昔,如遭雷劈:「你怎么在这里?!」 唐湘昔哼哼:「我怎不能在这里,哼?」 「你……你又来欺负舅舅了,对不对?!」 苏沐熙摆出一副决斗姿势,唐湘昔无言叹息,「好歹我救过你的命。」 「什么?」苏沐熙没记忆,毕竟那时晕沉沉的,看谁都是一团雾。「你不要乱说……」 「噢,唐先生。」韦尔斯停好车进门来,他对唐湘昔的态度倒是友善一些。「谢谢你上次帮助小熙。」 唐湘昔勾勾唇,望着苏沐熙,一副「你看?」,苏沐熙风中凌乱,揪着韦尔斯的衣襬,紧紧张张问,「他怎帮我了?我不记得……」 韦尔斯蓝眸一闪,回答:「你过敏发作,一时喘不上气,他给你人工呼吸……」 CPR是基础课程,苏沐熙在学校学过,小圆脸当下又白又青又红,想到那个永远叫不醒的安妮,每个人都上去亲上一口,想想恨不能自己也变成她算了。「呜哇哇~~舅舅~~」 苏沐熙奔去厨房找舅舅哭诉,韦尔斯无奈跟上,厨房里出现苏砌恒温和安抚的声音:「小熙,怎啦?」、「噢,韦尔斯你来得正好,帮我切下胡萝卜……」 里头热热闹闹,搭着溢出的食物香气,彷佛真正一家人,即便唐湘昔今日遭受邀请,得以光明正大作客,亦只能坐在这里。那是他进不去的领域……他握拳,忍耐住手臂上隐隐发作的幻痛,告诉自己:总有一天。 是的,总有一天。 ※ 时间流逝,秋去冬来,邻近圣诞,偏北的西雅图难得下了一场大雪。 住了四年,坦白讲若对雪有任何美好幻想,在这儿基本破碎得差不多了。 西雅图冬天很冷,下雨不断,有时甚至太冷变成「冻雨」,冰雹似的。偶尔下雪,量也不多,掺杂雨水,导致地面湿滑,走路得千万小心。 可今年意外不同。 一早醒来,雪积了一层,四目所及一片银霜,小熙初次得见,兴奋得哇哇叫,拉着韦尔斯往院子里奔,随后扑进雪地,一大一小两个人形窟窿,教人忍俊不禁。 他拍下来,传给人应该在东南亚的房东夫妇,注明:「难得的White Christmas。望旅途愉快。」想了想,又转传了一张给唐湘昔。 三个月来,他们的交流模式大抵这样,像个纯粹的普通朋友──「像」,所以不是,因为他的「不喜欢」,男人收敛了许多肢体动作,乃至眼神,衿持如同绅士,可仅是表象,好几次依旧被他抓到他偷觑自己的方式,里头的**仿若一团充满暗物质的星系,不知道里头究竟有什么,又何时会带来冲击。 而他也厘不清自己的心情,他不再排斥想象着男人自渎,到现实却无法开放他到那个程度,甚至于连接吻都不许。大抵眼前的相处模式平实美好,他盼维持,可潜意识又觉自己这般不干不脆吊着他,很不公平。 菊花大神说他这是想要又怕受伤害,苏砌恒无法否认。 男人对他很好,独独一次爆发,是自己对他说:「唐湘昔,过去太累,我不想恋爱了,我们当朋友,你这么优秀,去找个更合适你的人……」 他不是矫情,而是真心,他难以估计自己究竟何时能够完全容纳他,男人要原谅,他给,盼他放下,海阔天空。 然而话没说完,男人狠厉把他摁在墙上,一字一句咬牙道:「苏砌恒,我欠你的,我甘愿补,你要想维持这样,我陪你一辈子,但你别这样戳我心窝。」 太疼了,比子弹擦过还疼,他挨不住。 唐湘昔说完,放开青年,撇头不给他看自己表情,苏砌恒手腕发疼,可相比男人方才受伤疼痛的眼神,实在不值一毛。 他吶吶说:「对不起。」 唐湘昔没回答,隔日照样接送他上下课,仿若无事。 可苏砌恒明白,他是真伤了他。 唐湘昔说陪他一辈子,是陪还是赔,他不知道。 爱情当真是把利刃,谁握着柄,谁就有生杀大权,从前男人伤他,如今换他能灭他,苏砌恒并不享受,甚至于有点儿胆颤,他晓得自己这辈子注定折进唐湘昔手里,男人不会放过他的。 不,正确来讲是「他们」。 苏砌恒说不出这样是好是坏,耗一天是一天,总归从前三个月他们简直把这辈子能搞的全搞了,思及此不免脸热,他忙捞地上的雪掩脸,顿时冰得打了个寒颤。 小熙扑完雪,啪嚓啪嚓奔过来:「舅舅,你也扑一个!」 「嗄?」见小熙指着院子地上两个人形,苏砌恒哭笑不得,但终究没法抵御孩子的邀请,在两个人形旁笨拙地扑出了第三个。 因没估算好,导致跟另外两个有些距离,看着孤伶伶的,好不可怜。 难道这生真要这样了吗? 回避爱情,守着亲情友情,直到老死。 过去他有这样的觉悟,并不觉有什么,可现在有个人候着,鞍前马后,熨贴极致,致使他越来越无法忽视,而男人身上的气味更加影响他,欲念蠢蠢,难以平复,他想他会那样催男人放弃,就是明显觉察出自己动摇了? 他扯唇苦笑,下周圣诞,房东夫妇不在,苏砌恒原本计划带着孩子们去邻居家庆祝,可转念一忖,思及男人独自一人身在异国,必然孤单,遂发讯给唐湘昔:「圣诞节,你计划怎么过?」 按男人厚皮,此时该是打蛇随棍上了,不料彼端竟回来:「那天我有事。」 完全预料之外的回答。苏砌恒看着回讯发愣,直到小熙跑过来问:「舅舅,你怎么了?」他才发现自己发了太久的呆,以致雪融化成水,结成寒霜,冻了全身,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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