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秋天的雨水掺着彻骨的寒意,白易脚下打了个转,沿着噼里啪啦滴水的走廊绕过教学楼,顺便给王才德去了消息。
王才德就在附近,白易马不停蹄地去蹭伞,何秋颇为绅士地将属于自己的半边让给他,并一言不发地将他们送回了宿舍。
“吃饭了吗?”王才德还不知道白易表白遭遇了滑铁卢,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吃,我这里有便当,回去热一下就好啦。”
他表现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嘻嘻哈哈地道谢,上楼前还习惯性地想要撸一撸大奔,等看见空空的狗窝,才忽然意识到狗子还留在缪子奇身边。
除了狗子,还有很多东西他都遗留在了学长身边。
白易自这一刻起,心底彻底被浓浓的疲惫与落寞填满,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王才德你先上去,我帮大奔整理一下窝。”
王才德迟疑了一瞬,见白易固执地站在宿舍楼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到嘴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好,我帮你把便当热了,回来记得吃。”
便当不便当的,白易已经不在乎了,他定定地注视着狗窝,认真地思索在喜欢缪子奇这件事情上,是否还要继续坚持。而被白易晾在食堂里的缪子奇正急匆匆地往宿舍赶,身上被淋湿大半,才想起手里有一把伞。
漆黑的伞面滴着水,弯曲的伞柄仿佛在嘲笑主人的迟钝。
“我也喜欢你”五个字在缪子奇的嘴里徘徊,时而贴上上颚,时而滑过牙尖,他明知那是最好的回应,却在电光火石间改了口。
因为缪子奇想到了曾经的教官,那个让他变成“魔王”的alpha,那个埋葬在公墓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笑话他体能不及别人的老师。
很难想象,缪子奇在入学时曾经有过一段吊车尾的时光。
作为一个反恐学院的alpha,他甚至没被选入特训班,后来拼死挑战成功了一名学员,才勉勉强强挂在特训班门下,成为随时可能被淘汰的吊车尾。
那时周一戈是他的教官。
周一戈的训练模式极其残暴,天赋再好的学员在他手里都脱了好几层皮,更不用说本来就属于末流的缪子奇。
缪子奇之所以一直坚持,不过是撑着一口气。
换了四年后的今天,周一戈这样的训练模式早就被学生举报到教育局,不被辞退也肯定会被通报批评。可四年前的学生还没那个心思,大家咬牙坚持,并在军训结束后的若干年里,深深地感激这段艰苦的时光。
它成就了缪子奇,也让他痛苦。
因为他几乎是亲眼看着周一戈咽气,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缪子奇深知其中的绝望,也有牺牲的觉悟,唯独当白易闪着光的眸子汇聚到自身时,猝然惊醒。
他可以,白易不行,尤其是这层关系融进爱情,他愈发无法忍受未来的某一天,白易要如此送别自己。
缪子奇来到宿舍楼下,大奔轻车熟路地钻进自己的狗窝,白易就站在那里,背对着alpha,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
缪子奇举着伞,好几次欲言又止,沾了雨水的手指局促地蹭了蹭衣角,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开口时,白易却先说话了。
他说:“学长,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对不起’。”
于是缪子奇满腔的话都被堵死,愣愣地注视着白易挺直的脊背。可白易仿佛卸下了重担,弯腰揉揉狗子的脑袋,转身往宿舍楼上走。
他踏上第一级台阶就后悔了,他好想回头看一看站在雨里的缪子奇。
他深爱的学长,连拒绝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无尽的温柔。
最终白易还是没回得去这个头。
秋雨一连下了三天,新的一周开始时,学校给新生发了厚作训服,半防雨,站在操场上大半个小时才会被淋透。
王才德站了小半天,再次请假,并且不客气地给新的作训服命名“鸡肋”。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你说它不防水,确实比原来的作训服要好,你说它真的防水,效果也就比厚衣服好那么一点。
大一恢复军训后,特训班的教官依旧是缪子奇,班上的学员又重新回忆起被训练任务支配的恐惧,人家训练完身上是雨水加汗水,他们是百分百汗水,因为雨水早被汗冲干净了。
缪子奇的训练照旧按部就班,对待白易与对待普通学员没有任何分别,但他知道每天训练完,alpha都会站在操场边目送他远去。
后来王才德还会帮缪子奇送防护膜,按天数归拢得整整齐齐,alpha从来没数错过。
可他俩始终没再单独见过面,连周末的校外实践都是佟夏和崇海带他做的。
崇海虽然没有撬墙角的意思,但乐得缪子奇不在眼前晃,倒是佟夏,好几次含糊地解释:“缪哥忙,又有任务,你担待一下。”说得好像他是个盼着伴侣归家的ega。
白易向来都是一笑了之,不深究也不在意。
都闹得那么难看了,就算他不要脸,也总得给点缓缓的空间,等他鼓起勇气,再追在缪子奇的屁股后头傻了唧地跑。
只是白易没想到,那一天耽搁得有点久。
军训接近尾声的时候,白易被逮着挑战了两三次,彼时他已经在缪子奇堪称惨无人道的训练下坚持了一周半,今非昔比,哪怕是面对alpha,也丝毫没有落入下风,加之周末的校外实践多多少少增加了实战能力,几场点到为止的切磋有惊无险地全胜,那些等着他露出破绽的学员意识到这是个硬茬子,后来就再也没人挑战了。
倒是好几个资质看上去不错的学员被陆续取代,缪子奇既不惊讶也不意外,有新成员出现就立刻办好转系手续,有人退出则及时安排校方的心理辅导,一切处理得有条不紊,学员们对待alpha也从一开始的畏惧,变成了后来的敬畏。
白易在军训汇报演出前夕重拾了信心,准备走完方阵就和缪子奇重归于好,谁料伤好的七七八八的alpha被一通电话派往边境,连带着佟夏都没了踪影。
白易知道这时候自己就算发消息缪子奇也收不到,干脆沉下心老老实实地学习,期中成绩轻松地挤进系里前十,倒是王才德偏科严重,哼哧哼哧学了大半学期,竟然一半高分一半勉强及格,成天窝在图书馆里哭唧唧地复习功课。
作为室友兼好友,白易自然跟过去帮忙辅导,王才德泪眼汪汪地捧着书本,手边堆着一大堆咖啡包,差点把自己的信息素熏成咖啡豆的味道,好几次何秋来送饭,神情都很是微妙。王才德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腺体被咬得通红才红着脸告诉白易,何秋晚上监督自己洗了好久的澡。
年轻就是好啊,他被秀得一脸沧桑。
不过辅导功课的事不是一朝一夕的,白易在图书馆里陪了王才德一周,被这对小情侣闪得差点瞎了眼,又觉得何秋的成绩不错,干脆甩手不干了,将辅导的任务丢给了天天送饭的alpha。
何秋乐得和王才德独处,天天陪着小ega,有时他们俩干脆直接在图书馆熬夜通宵,于是宿舍里时常只有白易一个人,他迅速习惯了独自复习,直到某天偶然间抬头,发现窗外下雪了。
继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宿舍里的暖气开了。
首都警校是集体供暖的,暖气片一热,楼道里立刻传来学员们的欢呼。白易从小在南方城市长大,早在几天前就换了厚棉被,还在学校的便利店买了暖宝宝,今天在后腰贴了一片,绵延不绝的热意让他一时察觉不出暖气片有多温暖。不过再温暖也还是要出门。白易换了羽绒服,用脚尖踢了踢呼啦啦吹风的电热风扇,将它的电源踢断,再搓着手下楼吃饭,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照例和大奔打招呼。
宿管老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件红色的小马甲,不顾狗子的反抗,硬是给它套上,据说这两天还在找小鞋子,总之大奔来到宿舍这几个月已经改头换面,和村口撒丫子乱跑的中华田园犬没什么区别,连身上的毛毛都蓬松得像泰迪。
王才德有回还撞见了大奔的训练员,据说那个ega前几个月一直在封闭式训练警犬,好不容易抽空赶来探望自己的爱犬,看见大奔的刹那差点当场去世,被宿管老师掐人中救回来的,可醒了以后训犬员却表示从此再也不会踏足警校一步,说是人生路漫漫,伤心往事莫再提。
可见大奔的的确确是丢人。
相伴了好几个月的狗子亲昵地蹭着白易的掌心,热乎乎的舌头矜持地舔他的指尖。
“等我下课回来给你带火腿肠。”白易捏着大奔的三角耳,悄声保证,“绝对不让宿管老师发现。”
大概是训犬员的出现给宿管老师敲响了警钟,他终于意识到大奔的体型对于一只警犬来说是不合格的,于是可怜的狗子失去了学员们的投喂,以前吃惯的小零食全部没收,只能可怜巴巴地啃狗粮。
如果大奔有情绪,肯定成晚对着小小的狗粮盆嘤嘤嘤地哭。
白易和狗子联络完感情,如愿以偿地抱到一滩狗泥,他用肩膀顶开宿舍楼下的玻璃门,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搅糊了他的视线,也扰乱了他的呼吸。
可白易还是看清了踏雪而来的缪子奇。
他的学长黑了一点,瘦了一些,眼窝下藏着淡淡的青,雪花盘旋着落在高挺的鼻梁上,像绽放的春花,啪嗒啪嗒盛开在他的心底。
他们的目光隔着风雪汇聚,瞬间擦出了火花。
没有寒暄,亦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缪子奇甚至没有叫他的名字,嘴角却因为释然微微上扬,仿佛这几个月来的艰辛都因为这一眼而变得不足挂齿。
“没有直达的飞机,我坐了十三个小时的火车来见你。”
作者有话说:
缪哥在对待白易的问题上的确处理得不够好,而且他和白易完全是两种人,能谈得起来恋爱还挺神奇的……不过他们以后都会成长的w啊我写这章结尾的时候好开心(。求一发海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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