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的时候,锦颐打了电话给袁幼卿, 道明了自己想要去拜访拜访袁二爷, 但袁幼卿却说, 除了三餐及睡眠时间以外, 她父亲是极少会无所事事的待在家里的。这个点,他要么是在自家的舞厅从前下属的事务,要么,便是在戏园子里听着小曲儿。
最终,锦颐没有去成袁家的公馆,而是听着袁幼卿给的消息,在上海霞飞路极为出名的樊川大戏院找到了袁二爷。
走进那自前清便遗留下的戏院, 锦颐隔着整个大厅, 仰首往楼上一瞧, 最中央的、正对着戏台子的那件隔间,便是袁二爷惯常看戏的地方了。而那身后并立四位下属,自己则安稳如山的坐在栏杆前看戏的男人,便是袁幼卿的父亲, 她今日要找的人了。
脚下生风, 锦颐习惯性的跨着大步。及至了袁二爷隔间的门口,就着那门框、扣着手指随意地敲了两下,也不等隔间里面的人回应,见他们一同转过了身来看,便径自拨开了覆于门口处的珠帘,生生踏了进去。
“原来是铁血军的谢司令。”
袁二爷回首, 手里转着两颗翡翠球的动作没有停,只以十分平淡的语气念叨了这样一句,便又似舍不得错落戏台子上的半点唱段,扭过头又摇头晃脑着跟着台上哼着——
“大江滚滚浪东流,淘尽兴亡古渡头,屈指英雄无半个,从来遗恨是荆州…….”
台上浓彩重抹的伶人咿呀唱词,这厢袁二爷低沉的鼻音跟着断断续续的哼着曲调,莫名的,竟也达到了一种和谐。
“原是《桃花扇》,现如今,上海城里还听昆曲的人可不多。”
她知道的戏曲从来不多,但那伶人方才的那一唱段,她却听清了。那恰巧是她在后世的大学时代,曾被当做主修课课文里要求背诵的一段。
兴许是通过那伶人婉转清脆的唱词中,迷蒙间想起了后世的安宁与喜乐,她嘴角轻轻抿开了一抹清浅的笑意,恍惚间,面容上又带上了往日惯常挂着的温和。
听闻锦颐自踏入隔间起的第一句话突兀地凭空响起,袁二爷嘴边的哼唱竟也跟着戛然而止。
“哼”
他从鼻腔里哼着气,也不知是对锦颐扰了他听戏的不满,还是对时下昆曲愈渐没落的现状不满,虽然他眼睛依旧还瞧着那伶人柔软的身段,嘴上却只说着——
“跟老祖宗留下来的比起来,其他戏园子那唱得都是什么东西?!”
闻言,锦颐先是楞了一下,而后才想起,他说的应该是那些所谓的“海派京剧”,一种有所谓的时装摩登和京剧结合在一起的戏剧。
那甚至在民国初期的时候便有了,她听说过,却从未亲自去看过。
戏台子上一曲结束,袁二爷总算是舍得将目光从那戏台子上挪了开来。
他从气派的老爷椅上起身,就着身后四位下属给自己让开的路,向着隔间里靠墙的、更适合与人谈话的、更宽敞的多人长木椅走去。
站定在主位上,他一手撩了撩膝上的长袍,一手对着他身旁的椅子向锦颐示意了一下。
“说,谢司令今日来找袁某何事?”
待得锦颐在他示意的位置上坐下,他挥手让四位下属走出隔间把住门口之后,这才问着锦颐的来意。
其实,就身份而言,她现如今的身份决计是在袁二爷之上的。但自两人见面之后,袁二爷对她的态度十分的疏忽,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傲慢”的。
她猜想,即便是久居高位、即便是习惯了掌控,他也必定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傲慢”的。他不过是猜准了她今日是来有事相求的。
“袁二爷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跟袁二爷兜圈子了。我这次来,的的确确是对袁二爷有事相求!”
求人的、和被求于人的,在协商上,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平等”可言的。
所幸那袁二爷在自己“傲慢”的态度里始终把持着一个度,既不叫人过分感到轻松,也不叫人过分感到难堪。
锦颐的心性好,这是她当初能够进入到国民军校学习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以,她的心里甚至始终都不曾生出一种“被为难”的不适,三五两下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个明白。
她所求的无非便是两点——
人手、以及房屋地界。
而显然,这两样,对于执掌着上海最大帮派的袁二爷来说,根本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这是一个大工程。”遮蔽上眼帘,袁二爷兀地吐露出这句话后,又继续转着手里的手转球,沉默着、思考着。
这当然是一个大工程,这不是说他给铁血军提供了掩护的人手、提供了掩藏的地点就能够一了百了的。这意味着,他、同着他手里的袁帮,与铁血军一起同等的背上了被民军和日军勘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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