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录像里、在场目击者的描述里、以及灵枢的电话录音来看, 梁是主犯, 而最初被挟持的病患是从犯。”Kevin向房正军道:“在此我要纠正我之前的一个看法,之前我曾向灵枢推断, 主犯梁可能存在人格分裂倾向, 现在看他的行动模式, 他没有人格分裂,但性格偏激, 用中国人的话来说, 就是为善大善,为恶大恶。”
“我们已经派人往洪庆山去了, 洪庆山出口的各个通路都被封锁。”房正军明白邹凯文的意思, 现在房灵枢在梁旭手上, 要判明谈判局面,才有可能救回房灵枢。梁旭连自己的同谋都能下死手,对房灵枢就更不要指望了。
“从外向内,地毯式搜索。”房正军道:“灵灵的电话我们也打过了, 被关机了。”
他们都明白, 搜捕只是尽力而为, 洪庆山广阔如许,几乎是一片野山,其中小径无数,对方的车辆能够越野,又防撞击,如果真的瞄准一个地方挟人质突围, 并不是没有胜算。
房正军想起秦都院长涕泪交流的老脸:“我的车啊!二百万啊!就指望这个车撑场面了!我还打算今年拿这个车去医疗下乡呢!”
在场的干警都劝他:“林院长先别哭,你的车到底什么情况?”
林院长哭得鼻涕冒泡:“不能开枪啊!不要开枪啊!虽然防弹防撞可你们啪啪啪打上去我的车不报废了啊!才开了几年啊!”又骂:“我真没看出来他是个歹徒啊!过去几年他在我们医院学习,我还让他开这个车去接病人!我瞎了什么眼啊!”
行了,大家心里一阵绝望,这个老不修,真会添花头,没事儿整什么豪车?医院靠的是医疗质量,你摆一辆高端救护车能吸引多少患者?
现在嫌犯手上一支改造气手枪,一支标准式92。
“就怕他在山里憋不住,再往外跑,那就真是闹大了。”
房正军唯一庆幸的是,梁旭没有选择掉头向市区冲——诚然,冲回市区,对梁旭来说是危险的,但更危险的是无辜且无力反抗的长安市民。当年的白宝山大案,凶犯即是冲入市场,骚乱之中,根本没人注意到自己身边的路人到底是无辜市民还是浑水摸鱼的凶犯,而凶犯即以此机会,闲庭信步地逃逸了。
“这就是我说,他还可以争取的地方。”邹凯文道:“的确,他犯罪智商很高,但他的行事动机并不完全反社会,在劫持过程中还能最大限度地降低人员伤亡,也就是说,他有他明确的目标。”
房正军知道,和金川案、曲江案有关的大部分资料,该了解的和不该了解的,这个假凤虚凰的女婿都已经熟知了,现在不是批评房灵枢违规乱来的时候,他也就有话直说:“你是说,他的目标是金川案真凶。”
“坦白说,我现在心情万分复杂。”Kevin蹙眉道:“站在侦破人员的立场上,我知道,我们离答案或许非常接近了,如果将梁作为钓饵,很有可能循踪得到金川案真凶的线索。”他徘徊几步:“但是我的爱人在他手上生死未卜,我无法下这个决心,这也完全不符合刑事警察的行动立场。”
两人相对沉默,有一句话,他们都没有说出来。
——如果要问问房灵枢的意思,恐怕房灵枢会毫不犹豫地说“拿我做饵”。
还不到那一步,他们赌不起——赌不起梁旭的品性,也赌不起房灵枢的安危。
“请带我一同前去洪庆山。”邹凯文恳切道:“如果可以,搜捕需安静且隐秘地进行,务必不要激怒对方,我也不建议在这个时候进行电话谈判。”他思量片刻:“车上的另一嫌犯,还无法判明他是否本身也是人质,他有很严重的斯德哥尔摩倾向,在我看来,他比梁更加危险,因为梁还有理智,而斯德哥尔摩症患者往往不能以理智衡量。”
他们在屋里说话,外头的人已经憋不住了,岳萍萍猛地推门进来:“房队!我们也去洪庆山!”
她身后跟着邓云飞和闵文君。
房正军看她一眼,邓云飞和闵文君都没说话,两人面无表情,而岳萍萍显然忍着眼泪,脸都红了。
真是外人面前丢大脸,什么时候不能闹,在美国人面前闹起来了。
房正军心里有气,先问一句:“关键时刻,不在岗位,你们搞什么?!”
“我们也要去洪庆山,房队,我们刑侦中心为什么不能出警?!”
“混蛋!”房正军破口大骂,骂完又觉得不妥:“冲动!你也去!他也去!个个都去!让李成立和陈国华在局里当光杆司令?”
“小房太危险了,我们也要去找他!”岳萍萍据理力争。
“关你什么事!坚守岗位!服从命令!”房正军难过亦着急,破着喉咙怒吼:“我儿子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他人没了还有特警武警,你们能干什么!都回去岗位上!”
无论发生何等骚乱,现在长安仍是金秋旅游节,警力不能放松,即便是特警武警,也是首要维持市内的安全,能调派去洪庆山的并不多。
岳萍萍明白这一点,所以她还想吵,闵文君一把拉住她,他死死攥着岳萍萍的手:“岳姐,听房队的。”他抹了眼泪:“听房队的,房灵枢那么骚,死不了。”
房正军亦缓和了口气,沉默半晌,他哑着嗓子道:“你们的心情,我都明白,我替灵灵谢过你们了。孩子,听我的话,局里要留人,留下的都是精兵强将,灵灵他聪明,不会有事的。”
岳萍萍恼得一手指向邹凯文:“那凭什么他能去!”
大家都尴尬,房正军被这一帮小兔崽子弄得焦头烂额,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是家属!你也是吗?!”
“……”
“带不带我又没说!都回去!”
他们在前往洪庆山的路上并肩无言,房正军到底还是带上了邹凯文,而邹凯文一直在翻看医院呈交的病历记录。
“邹——我怎么叫你,我叫你容泽,还是叫你那个英文名字。”房正军忽然说。
邹凯文抬头看他:“灵枢喜欢叫我Kevin,您怎么称呼都行。”
房正军并不看他,而是目视前方:“凯文,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我和你一样,都是灵灵最亲的人,我的心,比谁都要乱。”
受伤的是他的独生子,犯案的是他视同亲子的张小兵,用心如刀割来形容房正军此刻的心情,一点也不为过。
但最不能乱的就是他,他不能哭,也不能急,李成立和陈国华坐镇指挥,前线所有人员都还要等待他房正军的派遣。
邹容泽报以沉默。
“说一句,诛心的话,那是我的儿子,我最明白——我是他的爹,可也是他的上级,同为人民警察,这是我们的使命。”房正军的声音缓慢而沉重:“舍生取义,不畏生死,这是他的好处,我也以他为荣。”
邹容泽依然没有说话,他无话可说。
是的,FBI也好,中国刑警也好,他们选择了这一行,随时随地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和平年代,并无战事,大案之前,就是战场。
身后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你不赴死,谁去赴死?
和平安定不靠花言巧语来维持,它是以信念和鲜血为代价的。
“但是,无论如何,请你相信中国公安的能力。”房正军坚定道:“有恶必惩,有罪必诛。我不会看着任何人再为金川案白白失掉性命,我儿子,也一样。”
这是一个父亲的承诺,也是中国公安的承诺。
车子从临潼经过,经过秦都医院门口,整条路上都被戒严,到处是歪斜的栏杆、轧残的落叶。爆炸的汽车已经被浇灭火焰,现场照片拍过了,消防车后面跟着保险公司的办公车。
救护车也停在路边,受伤的干警没有去医院,就在路边接受治疗。他们脱了上衣,让医生在灼伤的后背上擦碘酒。
一切场景都还残留着临潼枪战的硝烟气味。
邹凯文缓缓瞬目,地上有黑色的斑痕,那也许是血。
他轻轻伸出手,握住了房正军的手,他们手心全是热汗,汇在一起,顺着指尖流下来。
洪庆山路蜿蜒崎岖,遮天的大树掩埋了一切人行踪迹。
梁旭连撞几个护栏和大车,把警车堵在后面,这倒给他赢取了治病救人的时间——治病救人?房灵枢在心里吐唾沫,先捅再救,斯德哥尔摩培训班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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