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来, 房灵枢坐在镜子前面卸妆, Kevin张敞画眉,在旁边熟练体贴地给他递化妆棉。
“还是留下一点痕迹。”他摩着房灵枢眉间的凹陷:“再过两年应该不知能不能长平。”
说着, 他干脆代劳, 按了卸妆膏, 在眉心上慢慢地打圈儿。
一亲芳泽,这个活儿干得舒爽。
房灵枢乖乖地伸着脸, 嘴里笑道:“我已经把你教会了, 你现在卸妆手法熟练得很,化妆技术也不孬。”
“这并不很难。”Kevin理所当然:“只要你需要。”
房灵枢的颜值是始于PS, 终于意外, 又再生于奇迹。
他卖萌混圈好几年, 亚洲四大邪术只有泰国变性他没试过。按着良心说,粉丝从来没觉得他颜值高到哪里去,但脑残粉就要有脑残粉的气势,多年来强行闭眼吹, “我愿望女神宇宙第一美”。
靠着手绘级的PS和易容级的化妆, 小愿望哥哥在粉丝的闭眼吹里美了很多年, 心中一直盘算着功成名就退隐江湖,也经常开玩笑说挣了钱去泰国整形——只能是想想而已,自己的脸蛋,再怎么不好也看了这么多年,房灵枢舍不得给自己动刀子。
万万没想到,抓个罗桂双, 把脸搭上了。
烧伤很严重,爆炸的灼热空气烫伤了他的脸,从额头到左颊,留了一大块伤疤。
Kevin只是庆幸:“还好没有伤到眼睛。”
背上也是惨不忍睹,原本是不至于烧成这样的——当时他身上贴满了胶布,随火就着,又跟凶犯缠斗了许久,融化的胶带在手臂和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扭曲的烙印。
半年多来,每天都要穿紧身衣,祈祷不要留下增生。
刚开始的一个月里,晚上是根本无法入睡的,因为全身都在疼,皮肤愈合又生长的痛和痒是愈到凌晨愈严重。
Kevin于是养成半夜醒来的生物钟——他们九点就按时休息,以保证健康的作息,凌晨一点,他准时惊醒,房灵枢在他身边痉挛地呻}吟,Kevin于是坐起来,给他做一遍按摩。
“太痒了。”房灵枢见他醒了,就觉得羞愧:“我好想挠啊……”
他只说痒,而不说痛,而他脸上已经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疼痛。
夜痛是所有疼痛里最轻微的痛,更怕的是紧身衣,每次穿脱都是一场剧烈的酷刑。那像是把皮肤撕碎又黏上。
“你抓着我。”Kevin攥着他的手:“喊出来,别忍着。”
他们在痛呼之中度过了艰难的三个月,相濡以沫,无非如此,再苦再难,至少身边还有彼此。
有这只手就能坚持。
而更难坚持的还在后面。
每一个烧伤的病患都会经历一段从绝望到希望、又从希望到绝望的心路。刚开始是触目惊心的溃烂,之后就慢慢痊愈结疤。
结疤的时候充满希望,希望疤掉了,还能光洁如新。
而事实上带来的,是再也无法平整的脸。
那三个月里,刚开始,房灵枢天天都去照镜子,盼望着疤能早一点消失,之后就渐渐绝望,再也不看镜子了。
五官完全变形了,疤痕让他的脸变得歪斜。
——想安慰自己“没有事”,也想豁达看开一点,但他终究不愿意用这张脸去面对世人,更不愿意过去的粉丝知道他现在的近况,因此拒绝一切采访。
但热度是按不住的,自从秦都劫持案在网上大爆特爆,数以万计的宅男每天都在哭天抢地留言:“愿望女神你还好吗?”
好啊,好得很,每天骚哒哒的甜甜蜜蜜,就是脸怂了点儿,怕你看了绝望啊。
真的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出了他就医的照片——轩然大波,粉丝心痛到昏厥,本来还能安慰自己愿望女神就算烧伤也该烧成玄幻片里的秀气疤,照片上这张横贯脸颊的疤痕真是扎死了粉丝的心。
大家哭成狗,又觉得女神——不,现在叫不出女神两个字,英雄哥哥是为民牺牲,简直像他cos的漫画女神一样,为了宇宙的和平献祭了永恒的美貌之力。
房灵枢一条微博没发,躺着涨了五十万粉,他火出圈了。
——但对痴情的宅男粉来说,火了又有什么用,一亿条转赞评也换不回愿望女神当年的美貌。
每天微博的留言都很丧,整得女神活像是殉职了一样。大家一直不停地给他过去的照片点赞。
圣诞节那天,粉丝们精心地制作了动画相册,里面是小愿望十年来的卖萌日常。
房灵枢拿着手机,坐在马桶上哭了。
Kevin听他在浴室里哭,站着不敢进去,怕进去了他更伤心。房灵枢自己拖着一条卷纸跑地出来,哭着扑在他怀里。
“哭、哭。”Kevin摸着他的脸:“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我也想大度一点。”房灵枢哽咽道:“做不到,真的心态崩了。”
“那咱们出去走走?”
“不去。”房灵枢还是哭:“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见……”
Kevin无言地抱住他。
只有在Kevin面前能自在一点儿,房灵枢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邹凯文也许上辈子欠他,除了爱,这辈子房灵枢也不知要用什么还他。所有他内心的、身体的,受伤的部分,总是Kevin为他涂上药。
“我听说灵枢是一部医书。”Kevin抱他起来:“你一定会像名字所描述的那样,什么病都会好。”
16年新春,Kevin看他坚决郑重地坐在电脑前面,把微博注销了。
“注销了。”房灵枢道:“反正愿望已经实现了,就不用再留着它了。”
任何可爱的照片,相较于今日的貌寝,都是一种折磨——这里已经不是二次元快乐的小天堂,反而是负能量的伤心地。
“大家好合好散,没了我也还会有其他作妖的小仙女。”
房灵枢安慰自己。
“我们还可以去做整形。”Kevin道:“会有办法的。”
“不整了。”房灵枢把头扎在被子里。
如果整完还是这样,那人生真是down到谷底,房灵枢真的怕,因为半年来,他眼看着自己的疤是越变越恐怖。
不敢想象以后会怎么样,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再次受伤。他已经受够了医院的气味、手术刀在身上划过的感觉、受够了医疗带来的疼痛和折磨。
那是一段极不英雄、也极不振作的时光,医学上是迟来的应激综合征,于房灵枢而言,是意志的彻底崩溃。
邹凯文的移民也迟迟无法成功,他递交了辞职报告,但始终无法拿到中国国籍,甚至连侨居的资格也拿不到,只能暂居。
房灵枢偷偷地从他的电脑上看到回国的商榷信。
房灵枢什么也没说,因为没资格对邹凯文要求什么,他不能永远巴望着Kevin留在中国,而他的身体情况又根本不能随他回去美国。
两人谁也不提这事,Kevin大概不知道房灵枢偷看了信,房灵枢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每天都在倒数爱情和希望的全剧终。
是在第二年的秋天,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邹凯文终于跟他摊牌了。
他把房灵枢从床上抱起来:“有件事情,我要跟你交待。”
房灵枢笑不出来,因为笑了更难看,他低下头:“你说。”
“我打算回美国。”
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应该的。”房灵枢艰难道:“你不能永远在这儿做个保姆。”话一出口,他忍不住顺口就说:“你该回德州了,那是你的家。”
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偷看的事情,反正说不说也都无所谓了。
Kevin凝视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灵枢,你偷看了我的信件,是吗?”
房灵枢忽然眼泪涌出来,不是委屈,只是绝望,因为知道自己并不配,但是心里始终舍不得。
Kevin坐在他对面,缓缓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对我是什么看法?”
房灵枢说不出话,嗫嚅半日,他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说什么?能说什么?他一个钻石王老五,自己吊了他六年,该得到的都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也享受了。
当初想要和他结婚,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兑现承诺,但要问房灵枢是否后悔当时冲上去追捕罗桂双,房灵枢还是想说不后悔。
有所得就要有所舍。
他天生就爱赌,做过的事情没有哪件后悔过。
两人沉默着,终于,Kevin去握他的手。
房灵枢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Kevin强行拉了他,一字一句道:“你受了伤,我不能要求你坚强,但我们相处这么久,灵枢,我认为你不应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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