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赢冽一行人来的当天,映碧皇宫上下,都鸣起一阵冲天的号角声。
映碧的宫廷礼乐,阵仗一向排得很大。就连率领众臣出来迎接的宁紫玉,站在高出平地许多的长阶之上,负手而立,极目望去,也是一副胸襟气度都无人可与其比肩的模样。
他额前的珠玉时不时地被风吹响,发出轻轻的撞击声音。而那声音竟异常清越,就如来自心脏深处微微的跳动声音。
鲜红的地毯从他的眼底,一直深深的铺到了长阶的尽头。
随同君赢冽一起进京的,除去一向是与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御医白予灏之外,竟也还有好几名近卫将士随身在侧,好像随时在负责他的安全。
那一天,宁紫玉在所有迎接的人中,也并没有搜寻到刘杳的身影。
赶来迎接的煜羡使者中,有君赢浩,有墨水心,还有跟随君墨二人一同前来的许多煜羡使官,却独独不见刘杳。
宁紫玉心下怔忡,知道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心中便止不住的微微疼痛。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自广安王君赢冽一行人来到映碧已一月有余,然而宁紫玉却似乎并不急着将手上的三十座城池交予他。
时间,在两方人马的猜测与焦急等待中悄然流逝,没过多久,便已时至新年。
除夕将至,依照映碧朝以往的惯例来说,燃放烟花,设宴群臣,这在是在每一个皇帝的时候都免不了的事。
然而到了宁紫玉这一代,事情却似乎进展得并不是那么顺利。
先不说“镇国紫玉”被毁坏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朝堂上有为数不少的几个老臣纷纷罢官回家,宁紫玉对此一事,居然不置一词,甚至连一声劝阻或是挽留都没有,这就不能不惹得众人在人心惶惶之外,还对宁紫玉抱有很大的不满了。
甚至在闲暇之际,也不免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那煜羡的君四王爷来咱们映碧都十天半个月了,也不见皇上有个动静,你知道朝上的大臣都说什么吗?”
“说什么说什么?”
回廊一角,用不了一会儿,就被一群叽叽喳喳的侍婢们挤满。
这些宫人,每天闲着没事做之时,就会将宫里宫外,宫上宫下讨论个遍。什么皇上今天有对她回眸一笑啦,什么丞相大人今天有邀请她去他家小坐啦,什么叛离多年陈将军又回到映碧啦什么什么的。总之是这世界上有可能发生的,没可能发生的,偶然之下发生的,根本就没发生的,都要拿出来被她们嬉笑调闹一番。
“你个下等宫女,当然不知道啦。”
说话的人名唤鸾娇,分属于皇帝寝宫中近身伺候的宫女,因此,她在这帮笑笑闹闹的小姐妹中,她也算是身份最高,级别最长,知道的新鲜消息最多的那一个,所以也就特别地受姐妹们崇拜。
而被训斥的那名小宫女则扎着两角小圆髻,左右脑勺一边一个,长长的丝带从她那两边可爱的小团髻垂下来,再衬着颊上微微的两朵红晕,看起来分外惹人喜爱。
她叫壬铃。两年前才进得宫,进宫之后,就一直在服侍有疯病缠身的柳妃娘娘。
柳妃娘娘的原名叫什么她不知道,而侍官侍婢们看见柳妃娘娘的样子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就好像生怕这疯病也传染给了自己似的,每一次从她们宫前经过的时候都是行色匆匆。原本,她和大家的关系也都不是很好,直到几个月之前,柳妃娘娘突然失踪,她又被上头调到别的宫中,这才和大家越走越近,关系渐渐熟稔起来。
“壬铃,要你伺候那个柳妃娘娘,不容易。她天天蓬头垢面地在后宫走来走去,一直跟幽魂一样地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简直跟真鬼差不离了。”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感觉背脊发麻,身上直冒鸡皮疙瘩。
“也没有啦,柳妃娘娘安静的时候,还是很好的,再说,她也不是一直疯着呀,偶尔还是有清醒的时候的……”
刚开始的时候,众人和她讨论的话题,一直是缠着行踪成谜的柳妃娘娘。而后来,这个话题也就渐渐地过气了,没什么新鲜感,众人也就不再拿出说了。
不过这一阵,又有了新的话题,让她们愈渐雀跃地兴奋起来。
那就是初来映碧的君赢冽一行人,引起了宫内宫外的轩然大波,自然,也不免被她们拿出来讨论一番。
“朝上的大臣都说呀。”鸾娇说到一半卖了个关子似的转了转眼睛,见把大家的胃口都吊得高了,才“噗嗤”一声,笑笑说道:“大臣们都说,皇上呀,其实也不过就是用那映碧的三十座城池作饵,目的就是将那煜羡的君四王爷换来。”
“你看,都这么久了,也不见皇上交出他允诺的那三十座城池,可见,皇上的用意,不过就是想将那君四王爷牢牢地锁在身边,这样,江山美人两不失,多两全其美的办法啊!”
这鸾娇说完,还忍不住又两手一拍,赞叹了一声,就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的。
“啊?真的假的?鸾娇,这种事,你可不能随便乱开玩笑。”
“嗯……我觉得鸾娇姐姐说的有道理。”其中一人连连点头,也忍不住发话了。
“鸾娇姐姐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人,知道的消息自然也就准确。再说,皇帝陛下直到现在都紧抓着那三十座城迟迟不放,那除去这点,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也是也是。”众人这么一听,也都不由得扶着下巴,啧啧称是。
殊不知,就在这一群人议论的背后,有一处回廊,时间很久,都静默地站着两人。
“怎么?怎么不往前走了?”
墨水心在一旁,有点坏心眼地打趣问他。
“没什么。”
刘杳的摇头速度与答话时间显然都略有怔忡,但他不说,墨水心也就没再继续追问的打算。
“……那个叫壬铃的宫女,以前曾伺候过柳茵。”
沉默了一会儿,又见刘杳好像刻意掩饰自己一般的,停了一停,岔开话题道。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才没兴趣知道。”墨水心听罢甚是无聊地一耸肩,不顾仪容地打着呵欠“切”了一声,伸个懒腰,顺便还将双臂作枕,舒舒服服地抱在脑后。
“柳茵得了疯病,看来那时她一定受了不受苦。”
“柳茵?曾经云阳山上的那个柳茵?”
墨水心刚想起来,刘杳和柳茵不仅算是同门一场,更何况,又还是一样的同病相怜之人。
“嗯。”
墨水心说到这里,眼光又不由自主地瞄到他的小腹,随后才觉得略微尴尬,便转过头干咳了一声。
“说到柳茵,喂!她不是背叛过你们吗?”
刘杳停了半天,默不作声。
“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介女流之辈,到底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又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什么嘛!不就是一个孩子吗?谁没死过家人死过兄弟的,以为这点就值得同情啦!”
不想这墨水心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说话不经过大脑,等到话都脱口而出了,他才知道满脸黑线地后悔。
刘杳闻言,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帘。
“呃……咳咳!我的意思是说……呃……男人重情义是件好事,但是对待背叛过自己的人,你也不要这么不计前嫌好不好?换做是我,就非把那背叛的家伙大卸八块,剁成肉酱,然后扔到荒郊野外去喂狗!哦哈哈……”
墨水心略感尴尬,便想说些夸张的话来逗逗刘杳,可谁想弄巧成拙,刘杳的脸越发的黑了。
“呃……”
这下,墨水心便当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垮下肩膀,蔫了表情,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抱歉,刚才我在想事情,没听清你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又见刘杳发话道,他拍拍墨水心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反而安慰他道。
墨水心知道自己被刘杳安慰,心下便有些不好意思,他追上刘杳,刚想再说些什么,忽听身后有一个甚是冷冽威严的声音传来。
“墨水心,这种时候,你不陪着六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啊!四皇兄!!”墨水心扭过头去,看见君赢冽,眼睛一亮,便十分兴奋地冲上去,“四皇兄四皇兄!今儿个可真算是老天开眼,终于让弟妹我看见您老人家了~~~”
墨水心一向没皮没脸,就算看见君赢冽脸上明显的不悦,也依然故意道:“四皇兄啊!您都不知道,您来了都一个多月了,却一直都和映碧那个狗皇帝闷在屋子里谈事情,这才使得弟妹我就算是想给您请安,也摸不着门路啊~~”
今天晌午的时候,君赢冽终于和宁紫玉对某项事情达成了一致,这才从他的御书房出来,走在长廊上的时候,却不想远远地便看见了墨水心两人。
略有些羞愧的说,他来到映碧已经一个多月了,却还不曾去拜访过六弟一行人。
原因是在他刚见到宁紫玉的时候,宁紫玉就已经开门见山地告诉了他一个隐藏多年的皇家秘辛。
君赢冽回想他与宁紫玉的一场谈话。
“真可笑。煜羡的皇家秘辛,却要你这个映碧皇帝来告知我,宁紫玉,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吗?”
“当然,信或者不信,还是要取决于王爷自身。”
还记得,宁紫玉那时微微笑得十分幸福,就好像不论他为那个名叫叶邵夕的人做什么,自始至终都甘之如饴,幸福满怀。
君赢冽被他的笑容震了一震,本来不以为然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被这抹笑容按压了下去。不知怎的,他也开始重新认真起来,思考着宁紫玉的话。
“你说的这个人,难道就是他?”
其实刚来映碧的第一天,君赢冽就曾在宁紫玉的指点下,透过窗户,遥遥望见过刘杳的身影。
“是。”
“你口口声声说他是我的兄弟,那么宁紫玉本王问你,你可有什么证据?”
“呵……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他就是你的兄弟。”
还记得宁紫玉当时,这样回答道。
“骗你无益。”
“王爷,你接触过他吗?……”宁紫玉的眼神,也遥望着窗外的那一点,说着说着,便融化了,便柔软了:“他就像是雪花,虽然看着很冷,但离得近了,就会融化。”
君赢冽听罢轻轻震了一震,过后很久以后,才闭眼一笑,又重新转过头来,面对宁紫玉。
“看得出来,你很了解他。用情也很深。”
“情?呵……多谢王爷抬举。多少人都说朕冷酷无情,连服侍了映碧皇朝的三朝元老都忍心逐出宫去。”
宁紫玉说罢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了,半天过去,也不见有其他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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